夏绿抬头看看他,他的一张脸,哪怕是在盛怒之下,依然带着亲切熟悉的qíng意,可是她扼住心痛,一字一句,“我跟你一点都不合适,我们还是以前那样比较好。”
丁潜明白了,心头的火瞬间熄灭,残余的灰烬却让他痛不yù生,喉头一阵哽咽,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觉身心疲惫,转过身蹒跚而去。
他轻轻地关上门,没有再发火,夏绿低下头,再也无法伪装,捧着脸抽泣。
走廊上,丁骥看到小叔叔从夏绿房间出来,一脸落寞,心里顿时一沉,想安慰丁潜,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宴会厅那一幕他也在场,知道丁潜处境。
推开夏绿房间的门,丁骥注意到,夏绿像是在哭,可一听到动静,她立刻戒备,做出正襟危坐的样子。
丁骥不打算放过她,故意道:“你哭什么?”“我没哭,谁哭了?”夏绿否认,可红红的眼睛出卖了她。
“你狠狠地伤了小叔的心,自己却在这里哭,哭有用吗?”丁骥比任何时候都像个哥哥。
“我以为你知道我。”夏绿抽泣起来,在这个青梅竹马的玩伴面前,她逞qiáng不了多久,防线很快奔溃。
看到她哭,丁骥心中一震,在他印象里,几乎不记得夏绿曾经在他面前哭过,于是他缓缓道:“我当然知道你,你喜欢小叔,家里人都以为你喜欢我,但我知道,你一直喜欢的是小叔。小叔也喜欢你,好几年了。”
夏绿闻言惊愕,抬起迷蒙的泪眼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直以为他不成熟的男孩。
丁骥讪笑,“我又不傻,一个女孩子喜不喜欢我,我能感觉得到。你对谁都好,都和气,但只在小叔一个人面前撒娇、任xing,因为你知道,他会纵容你。”
“瞎说,我什么时候任xing了。”夏绿反驳。
“你老是让他伤心,还不是任xing?他又不是你亲小叔,你们互相喜欢,有什么呢?”丁骥皱着眉头。
自从那时夏绿从非洲来,住在他家,小叔就经常往他们家跑,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小,懵懂无知,到后来长大了才明白,若不是为着女孩子,男孩往哥哥家跑,哪会那么殷勤。
“可我跟他不可能,我将来大学毕业,回到非洲去,保护濒危野生动物,他又不能跟我去,他是有事业的jīng英阶层,连衬衣纽扣都是贝壳做的,他在大城市生活惯了,非洲那种生活他受不了。”
夏绿对丁骥说出心里的想法。丁骥听了发愣,他倒真没想到夏绿会想这么远,也对,夏绿从小就是个早熟的女孩,而且敏感。
“大学毕业以后你可以继续读研读博士,研究动物也不一定非得回到非洲去。”
丁骥搜肠刮肚,才想到这么一句话,他也知道,夏绿想回非洲无可厚非,她父母都在那边,而且她热爱无拘无束的生活,一直把非洲当成家乡。
“我不喜欢雁京的生活,一点也不自由,空气质量差,人类对动物也缺乏爱心。”夏绿固执己见。
“我知道你有一堆理由,可你想过没有,小叔只爱你一个人,如果你走了,他会伤心一辈子。”
丁骥知道自己不是危言耸听,作为侄子,他了解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叔丁潜,丁潜xing格最大的特点就是执着,只要是他认定的,他就不会放弃。
“我不知道。”夏绿自言自语。
她有时也不清楚自己在排斥什么,也许是在船舷上听到那句订婚,让她退缩了,她才十八岁,从来没想过早早步入婚姻。
“不知道你就好好想清楚。”丁骥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夏绿躺到chuáng上,闭上双目,眼前闪过一个个画面,都是她记忆里印象深刻的片段。
那一年,小叔叔二十岁,家里给他和丁骏办生日会,他俩同年,生日只相差两个多月,小时候形影不离,长大了也一起过生日。
她跟着丁骥一家去丁爷爷家参加生日会,十四岁的她在那些二十岁女孩子面前显得幼稚渺小,她们比她高大、比她漂亮,比她更吸引那些男孩子。
坐在角落里,她看到小叔叔从生日会一开场就被女孩子们围绕,也就是在那一天,她第一次见到叶青柠,那个从美国赶来给小叔叔庆祝生日的女孩,听说对他十分倾心。
那种场景,让她开始有了一种模糊的意识,她是他世界之外的人。
☆、第28章
船舱另一边,杜蘅知担心儿子,一直坐立不安,打他的电话没打通,只得打给丁骥,让他去把小叔找回来。
“奶奶,我去找,您别担心,小叔不会有事的。”丁骥三步两步跳上甲板,到处跟人打听丁潜的行踪。
船上灯火通明,处处人影攒动,然而,小叔叔,你去了哪里?
丁骥找遍了船的左舷右舷,也不见人,心中焦急,忽然间灵机一动,他抬头看向船舱顶层,记起来那里是一个平台,可以观景,小叔叔最喜欢观星,不知道是不是在那里。
想法付诸行动,丁骥以最快的速度登上船舱顶层,果然见一个人影坐在平台最前方,那里正对着船头,视线卓越。
身边放着四五个啤酒瓶子,丁潜坐在那里仰望星空。
听到脚步声,猜到是丁骥,丁潜道:“看到那一片星没有,是天蝎座,中国古代人称为商宿,天蝎座的主星心宿二,是夏天夜空里最亮的一颗星。”
丁骥在他身旁坐下,“我知道,杜甫有一句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说的就是参宿和商宿。”
丁潜黯然,满心的郁闷比夜色更浓重,很久很久,他觉得自己心像是被一把钝刀来回撕扯,让他提不起任何心思,只能靠酒jīng来解闷。
丁骥闻到他身上刺鼻的酒气,把酒瓶子夺开。
丁潜没有去夺回,看着天边,缓缓道:“参宿是猎户座,希腊神话里说,海神波塞冬有个儿子叫奥赖温,奥赖温武艺高qiáng但傲慢,得罪了天后赫拉,赫拉派出一只毒蝎子咬死了奥赖温,这蝎子就是天蝎座,而死后的奥赖温化作猎户座,所以猎户和天蝎是不会出现在同一片星空的。”
丁骥嘴角动了动,不知怎么去安慰,过了很久才道:“小叔,奶奶叫你。”
“你先走,我一会下去。”丁潜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多了。
丁骥磨蹭磨蹭,又道:“其实,我感觉绿绿还是喜欢你的。”
“别说了!我不想听。”丁潜好不容易才把坏qíng绪消化,不想再听任何人提起。
哪知道,丁骥并不罢休,继续道:“刚才绿绿在你离开后哭了,她说,她将来毕业了要回非洲去,你在城市里生活惯了,你不可能跟她去非洲,她怕的是不能和你有个好结果。”
丁潜没有做声,默默想着侄子的话。
丁骥又道:“绿绿父母都在非洲,她牵挂那里,而且她的xing格,向来不喜欢拘束,小时候,她在家里不喜欢穿鞋子、还喜欢光脚爬树,被我妈说了好几回,她就再也不爬树了,但我知道,她很不喜欢城市里的生活。”
丁潜看他,意兴阑珊,“她什么都跟你说?”丁骥点头,“以前她什么都说,后来长大了,她就不说了。”
“可她什么都不跟我说。”丁潜再次黯然失神。
“无话不说是友qíng,说不出口才是爱,绿绿见到你,总是很害羞,她见到我从来不害羞,从来不叫我哥,还老打我的头。”丁骥笑道。
丁潜一阵笑,可笑着笑着竟有些苦涩,丁骥这番话,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反而让他觉得,夏绿和丁骥才真正是两小无猜。
丁骥道:“绿绿买的那枚狮子纪念章,我一看就知道她是买给你的,但是她不好意思送给你。你在美国上学的时候,她记得你每次放假的时间,偷偷在日历上做记号,我什么时候放假,她从来记不住。”
丁潜记起来,他在夏绿房间里看到的那本日历上,的确有一个日子打上了小小的黑色三角形,他问过她,她却没告诉他答案,粗心的他当时也没想起来,那是他回国的日子。
叹息了一声,丁潜站起来,“我们走吧。”
丁骥知道自己的劝说小叔都听进去了,很高兴。
“为什么你不早早跟家里说你和绿绿的事,这回还把叶青柠也带来?我要是绿绿,我也生气。”
丁潜看看侄儿,眼波一转,这小子无意中一句话就说中了要害,由此可见,夏绿心里也有疙瘩,于是道:“我要是早早说了,闹得全家皆知,而她又不答应跟我在一起,岂不是尴尬,以绿绿的xing格,恐怕再不能安心住咱家。”
原来小叔是有这样的顾虑,丁骥心服口服,为了夏绿,他想得多周到,他自己就从来想不到这些。
在酒吧泡到深夜,醉醺醺的两人相互扶持回到船舱,打开房门,齐齐扑到chuáng上,一觉睡至天亮,到次日一早,才发现房间的门都没关。
闻到自己一身酒气,丁潜坐起来,看看另一张chuáng上的丁骥,那小子还在倒头大睡,脸贴着chuáng单挤压变形,口水把chuáng单浸湿了,他浑然不知。
关上门,丁潜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莲蓬头洒下热水打在脸上,水温舒适,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心qíng畅快许多。
去餐厅简单点份早餐,丁潜看到叶青柠进来,跟她打招呼。叶青柠一见了他,表qíng迅速转yīn,就要离去。
丁潜匆匆放下刀叉,追出去。
两人在露台站定,叶青柠的头发被风chuī得四散,她一向盘发,这天却像是没心思梳理,都披散在肩上,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昨天的事,对不起。”丁潜主动道歉。
不管他和夏绿有什么纠葛,在这件事上,叶青柠没有任何错,无端受连累,只怪他考虑不周。
“早该跟我说清楚,何必隐瞒。”叶青柠依然怨气满腹。眼皮红肿,她哭了快一夜。
“真对不起,害你尴尬。”丁潜除了认错,不好再说别的。
“我俩没有可能?”叶青柠抬头看他,眼中依然含泪。
“没有。”丁骥答得gān脆,又补充,“你哥也知道。”
“就我不知道,为什么?既然你心有所属,何必叫我来这一趟。”叶青柠的火气又上来。
从昨天晚上丁老太太安慰的话语里,她能感觉到,老太太也知qíng,只怕丁家上下都知qíng,偏她像个傻瓜,白白被人丢在现场受尽嘲笑眼光。
丁潜解释,“我家里人都不知道,连我妈都不清楚,本来我是想等夏绿同意了再公布这件事,但是我连她也没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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