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离港_兜兜麽【完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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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大话没损失,是好是歹,等你撑过今年再说。”

  她的心伤不伤,痛不痛,她没时间计较。

  年末气温骤降,南方的冬天冷起来也要人命,蓝色诗集翻过十七遍,字字句句都可记载脑中。陆显在凌晨十分忽然浑身发冷,羊癫疯一样一阵阵抽搐,上下牙齿磕磕碰碰,嘴唇gān枯撕裂,冷汗浮出,面无血色,近似将死之人。

  他喊:“温玉……温玉……”断断续续听不清。

  她便忘却了自己定下的防备规则,急匆匆到chuáng前,慌乱中被他攥住右手,他不住地出汗,颤抖,握住她如同握住最后一丝希望,全身的力气都在此,攥得她手背乌青,疼痛难耐。

  “温玉……温玉……温玉……”她的姓名,是他最后一剂良药。

  “我在,陆生,我是温玉,我就在这里,你撑过去,留在西江或者回红港,我都陪你。”话出口,她自己都惊诧,谁想到玩笑间感qíng已发展到这一步,是树根下悄然生长的藤蔓植物,不知不觉已拥抱环绕一颗苍天大树。

  “真的?”

  “真的,你们男人也好奇怪,喜欢听女人半真半假发火撒娇,到讲真话时却不敢信。”

  “真的?”他再问一遍,求确信,或许只是神志不清时下意识的重复。他好冷,十二月被扒光衣服扔到北极,冰冷的空气是针尖,一千根一万根,遍布身体每一个角落,听恶魔号令,以缓慢沉淀姿态,徐徐,折磨式的扎进身体。比万箭穿心,五马分尸更可怕,他令你痛到极致,却不给任何期限,忍过这一秒,下一秒仍然继续,黑暗在眼前无限延伸,没有尽头,亦没有希望。

  “真的。”

  她扶住他的脸,从前饱满双颊已塌陷,雄鹰一般犀利的眼神涣散不安,她祈求他看着她,给她一点点,多一点点向前走的勇气。

  “我说真的,陆生,你同我玩游戏,我却同你讲真心,好不公平。”

  “噢,原来这样——”他似乎是在极度痛苦之中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大脑与心脏被疼痛占据,令人无法思考,无力悲伤,他说,“好可惜,我就要死了——”

  33剃头故事

  当晚,陆显多想一死了之,但似乎是为赎前罪,命运对他加倍残酷,痛晕过去再睁眼,一间屋还是一间屋,不是天堂柔软棉絮一般的云层,也没有耶稣基督穿白袍宽恕他所有罪孽,有的是温玉,一如往昔,穿一件老土过时的小花棉袄,长长头发编成左右两只三股辫,服服帖帖垂在肩头。gāngān净净一张小脸,眉目分明,温柔婉约,靓过画报女明星。

  见他醒,她从容淡定,当昨夜无事发生,轻轻柔柔应一声,“你醒了?肚子饿不饿?德叔家灶头上还热着粥,想不想吃?”

  风làng过后,jīng疲力竭,他无力思考,嗓音被人抽gān水,嘶哑gān涸,他的疑惑越发深,忍不住问,“温玉,为什么……为什么帮我?”

  chuáng单被套已更换一新,水红色底深红色花,一团一团喜庆热闹,带着洗衣粉与阳光混杂气息,令人在这样yīn湿yīn冷午后,被暖风机烘gān温暖一颗心。

  “为感谢你肯抽空陪我玩游戏,这理由够不够充分?”

  陆显说:“温玉,你知不知道,我就是路边一堆发臭发酸的垃圾,没价值也没意义,你làng费时间在我身上……”

  “我在做什么我自己清楚,且我有我评估分数,但你在做什么,你花时间想过没有?一生混混沌沌从生到死,有眼睛却要当盲佬,不肯睁眼看一看自己。讲实话,垃圾也有垃圾存在意义,扫作堆,循环利用又有价值。你却连自己都不敢面对,胆小可笑。”

  陆显无奈,抚额,“一大早,你同我讲人生哲学……”

  温玉捧一堆脏衣服出门,“你当我寂寞无聊发牢骚,左耳进右耳出不就好?”

  他与她日日相对的时光并不十分美好,许多夜晚,都在陆显被疼痛bī出的嘶吼中度过,他试过野shòu一般用全身力气企图挣脱铁链,也试过牙齿啃咬皮ròu,在虚软无力的右手上留下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疤痕,外翻的皮ròu,断裂的静脉,血流如注。

  善恶福报,因果循环,年轻时没所谓种下的籽,不论是十年后或是二十年后,总有苦果等你来尝。

  某一日他骂够也宣泄够,颓然无力瘫倒在chuáng,喘息着问温玉,“你日日听脏话,都不生气不发火?”

  温玉捧她那本书,依然故我,“我修佛呀陆生,修本心,修大公无私。应代一切众生受加毁rǔ,恶事向自己,好事与他人。(注)你几时能惹座上弥勒跳脚震怒?”

  “好深奥,不如你割ròu实践?”

  温玉斜睨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是正在割ròu放血以德报怨?”

  陆显沉默,新一轮的疼痛袭来,拉扯头皮,碾压神经,痛苦呻*吟都无力。

  好与坏,温玉听到麻木,她陪伴他,也不过短暂时光,今后如何,又不是huáng大仙,哪能掐指一算就料中结局。

  除夕就在眼前,德叔德婶办年货忙得脚不沾地,金福卤水鹅的生意一日千里,温玉多数时间需在店里帮手,照料重症病人陆显的重担便落在chūn山肩上。

  起初他听见工作安排,吓得面色惨白,苦苦哀求,地下室的大佬发起癫来会吃人,千万不要抓他去送死。

  没几天,chūn山与陆显就变老友,确切说,chūn山看陆显的眼神处处发亮,闪闪金光。开口闭口,大佬好犀利,啊,大佬见过世面,大佬好有钱——

  听得温玉想去控告陆显教唆未成年人犯罪。

  而陆显的轻松显而易见,食指与中指并在唇边,扬眉,尘埃中神采飞扬,“给支烟啊,伊莎贝拉。”

  温玉低头去捡地上垃圾,抬头时有些晕,大约是血糖低,附加过度疲惫。“抱歉,我已经戒烟。”

  陆显好奇,“几时戒的?为何要戒?”

  石头不开窍,砸烂也没改观。

  温玉说:“我念佛经念到大彻大悟,决心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第一件就要讲烟瘾戒断,可不可以?”

  陆显无奈,“骂你时不生气,多问两句要发火,你今天来M?”招招手同chūn山说,“你看女人好难伺候,你以后不如跟个男人……”

  “打住。”温玉拉住chūn山,要拖他出门,免得他被荤腥不忌满口污言秽语的大D哥污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

  他装无辜,“你不愿意同我讲话,我只好跟chūn山讲咯,这也不许?有没有人权啊,阿嫂。”

  温玉斩钉截铁,宣告,“没人权没自由可讲,你不收声,再给你加五十万伏直流电。”

  他双手护胸,演技浮夸,“我好惊,千万不要啊温小姐。”

  完完全全好了伤疤忘掉痛,走一步忘一步,没前途。

  难得午后休息,她原本伏在书桌上休觉,睡梦中被他叫走,游魂似的飘到房间角落,那张落满陆显气息的单人chuáng上,贴着他,安安静静入睡。

  她这些天劳心劳力,吃人参都补不回来,睡得太沉,隐隐听得见细小鼾声,或零零碎碎讲梦话胡话,听得陆显笑意横生,又不敢惊醒她,只得憋住,差一点憋出内伤,口吐鲜血。

  醒来时挂钟展示六点整,地下室一盏孤灯依旧亮,陆显坐她身边,捧住被她翻旧的小书,认认真真揣摩字句,乍看之下倒真有几分书卷气。那是顾城的《黑眼睛》,简单文字写无尽愁思,卷边的那一页正写着《远和近》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温玉问:“你读这个,不会头痛?”

  合上书,陆显宽大的手掌抚摸书皮,目光从封面那只抽象化的眼睛上转移到温玉唇边,笑笑说:“太无聊,没其他节目,只好看书消遣。怎么?又不许?”

  温玉笑,D哥读书的历史画面多么珍贵,应当拍照留存,供后人瞻仰。

  而陆显呢,鬼使神差,他被本心驱使,迫切地想要知道,多少个搀杂着痛苦与挣扎的不眠之夜,她冷冷清清孤身一人坐在灯下,反反复复诵读的是一本怎样的书。

  她在想什么,她yù求什么,突然间,事无巨细,每一件他都想要了解。

  婆婆妈妈畏畏缩缩xing格,哪配得上大D哥。

  相较于最开始的新奇、刺激、试探、游戏,眼下纷纷扰扰思绪更令人沉重焦灼,心如乱麻。

  可它就这样发生,超出预想,不知好坏,更无法逆转。

  他对她说:“温玉,温玉——我得重病,比吸白粉更严重,分分钟要人命。”

  她安抚说:“放心,届时我一定给你收尸,让你入土为安。”

  “我好幸福,世上终于有人肯为我收尸立牌位。”

  “再乱讲,让你饭都没得吃,做个饿死鬼下地狱。”

  不犯瘾时吵吵闹闹,一无所有,反而轻松。

  过年前夕,陆显终于得到放风机会。他的大男子主义发展极端,绝不肯低三下四求女人,但为此算无所不用其极,发动chūn山与德叔对温玉连番轰炸,腊月二十八这一天早早换上德叔去到王裁fèng家订做的新衣新裤——条纹西装喇叭裤,只差一根大金链子就将bào发户装备都带齐。

  温玉看着他野人一样乱蓬蓬头发发愁,拖他去德叔家,一张椅子一面镜,塑料雨衣勒紧脖,她跑出门,不出十分钟就回来,手里捏个墨绿色外壳生了锈的电动推剪,天知道她从隔壁楼哪一家叔叔婶婶那里骗过来,这只巧言令色狡猾伶俐的小狐狸,求你时每一句话都沾蜜糖,任谁也没能力拒绝。

  她再找一把断了齿的塑料梳,手指cha*入他鸟巢似的黑发里,比一比长度,饶有架势。

  陆显皱着眉质疑说:“你到底会不会?我总不至于连剃头的钱都付不起,要被你当玩具一样做实验。”

  “收声行不行?不然我分神手抖,一不小心剃掉你半只耳,年关见血不吉利,猴年一整年都没好运,你负责赔?”

  “我赔你,谁赔我半只耳?温玉,温小姐,你信不信,到老我一定是被你活活气死。”

  推剪通电,按钮从OFF推到ON,一瞬间嗡嗡嗡大震动,温玉自己都吓一跳,再看镜子里,陆显一脸了然——不必装,早知你是菜鸟。

  等她拿稳推剪要着手,他又是一副大义凌然,慷慨赴死表qíng,害她忍不住笑,伏在他肩头,笑足半分钟才够,好心安慰他,“放轻松呀陆生,我保证不让你流血,不让你痛。只要你乖乖不动,等我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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