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肇渊看着他,这样的眼神楚九歌很熟悉,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纪肇渊就是这样看着客厅墙上的“大麻花”。
纪肇渊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将楚九歌归在了另一个分类里,和他挚爱的生命科学放在一起。
楚九歌被他这样温柔有力地看着,内心更加自卑。他其实很羡慕那些不论多远不论多难都必须抵达自己想去的地方的人。他一直都浑浑噩噩地生活在父母搭架的安逸中,没有目标不懂奋斗,他是个糟糕到完全配不上纪肇渊的人。
楚九歌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有些颤抖和哽咽:“既然那么辛苦,就停下来啊!就算停下来又能怎么样!为什么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去做一个所谓成功的人?!”
他突然之间的爆发让纪肇渊有些吃惊,纪肇渊迟疑了两秒,缓缓把手掌放在楚九歌头顶,揉了一圈,又揉了一圈。
纪肇渊说:“我第一次接触生物的时候,就被她的美震撼到了。”
纪肇渊没有骗他。
阿斯伯格刻在基因里的诅咒在纪肇渊八岁的时候开始应验。那时候的纪肇渊带着先天的生理缺陷,他努力去与这个世界沟通,却得不到回应。那时候的纪肇渊还很柔软,他愿意结巴又害羞地去和每一个人相处,也愿意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甜点送给邻桌的胖女孩。但小孩子们无知又残忍,他们用嫌弃的目光和厌恶的语气拒绝着纪肇渊,就连班主任也不喜欢这个做广播体cao时总肢体僵硬拖班级后腿的小男生。
纪肇渊就像是一颗落寞的星星,别的星星都绕着既定轨道欢呼尖叫着。
他出不了声,也笑不出来,因为没有轨道愿意接受他。
那时候的纪肇渊实在是太古怪了,古怪到亲生父亲都无法容忍他异于常人的言行举止。伟大又温柔的纪扬女士,她毫不犹豫地和丈夫离了婚,然后找到躲在窗帘后的纪肇渊,耐心地蹲下身和儿子对视。她说:“宝贝,你只是还没找到自己的轨道。”
纪肇渊在母亲的陪伴下,去医院做了检查,坦然接受自己是一位Aspie的同时也悄悄地丢掉了他的柔软。
纪肇渊站在jīng神心理科空旷的诊室里,面无表qíng地听医生和他母亲说着话。唠叨的医生是在讲阿斯伯格综合征的第一百零一条临chuáng表现还是第一千零一条,他都不关心。他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个房间,四周的墙面被粉刷成白色,窗户隐在前面那栋高楼的yīn影里,医生的办公桌棱角分明,一切都显得很冰冷,然后他的目光突然被桌子上摆的一个模型所吸引。
两条平行的看似永不相jiāo的直线却被无数小短棒连接起来,继而拧巴成不可分割的整体。
在常人眼中枯燥乏味的DNA结构,却送给了纪肇渊另一个缤纷绚丽的世界。磷酸基团找到他们的碱基团,他们手拉着手结为核糖分子中最亲密的qíng人,他们变成婴儿的心跳,变成猫咪柔软的小肚子,变成悬崖上的那株矢车jú,也变成了纪肇渊的救赎。
纪肇渊的世界令人炫目,从发光的水母到翱翔的雄鹰都陪伴着他,可这些美丽的生物都不会说话。在后来的后来,纪肇渊的世界里闯进来一朵活色生香的小乌云。
只是小乌云有些萎靡不振。
“这样讲好像有些自大,但是有一些东西注定要由我来呈现,它们像是一双手在我身后推着我,我不能停下来。”纪肇渊继续揉着小乌云的脑袋,然后说:“这是责任,作为科研人的责任。这个世界很糟糕也不一定会变得更好,但并不妨碍我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纪肇渊看着若有所得的楚九歌,笑着问他:“比如你,篮球对你来说是什么?”
楚九歌抓抓头发,有些窘迫:“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齐威,他肯定会告诉你一个完美煽qíng的答案。”
“不,”纪肇渊摇摇头,坚定地看着他,“我在问你。”
楚九歌眼神闪躲,紧张得有些结巴:“我,我不知道……以前教练说我个子高适合打篮球,我就去打了……每次不怎么费力就可以赢球,我觉得挺轻松的就打了下去……我一直都没什么追求,我,我……”
纪肇渊食指按上他的唇,止住他接下来妄自菲薄的话。
“小九,”纪肇渊站起来,逆着光对楚九歌伸出一只鼓励的手,“我带你去看一场真正的篮球。”
第18章
楚九歌有些震惊,他犹豫着把手放进纪肇渊的手心,心想这是要和纪肇渊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吗?
纪肇渊把他拉起来,然后扯过浴巾盖在他头上:“去洗澡睡觉吧,明天一早就出发。”
楚九歌被闷在浴巾底下,眼前瞬间就暗了下来,他抓着浴巾垂下来的角,丝毫没有反抗地被纪肇渊推进了浴室。
今晚的纪肇渊像隔着厚重水泥墙听到的夏日闷雷,带着点遥远的震撼。楚九歌胸口烧着一团火,不知道是被纪肇渊的话点燃了热血还是又加深了一层对纪肇渊的喜欢。
他闭着眼睛站在蓬蓬头下,任水柱从头淋下。微凉的水渐渐抚平他躁动奔腾的思绪,继而捋顺归一,留下最清晰的一点疑惑——纪肇渊这是在表达安慰吗?
楚九歌心里有着呼之yù出的答案,却又有些不敢相信。他胡乱冲掉头发上的泡沫,身上都没擦gān就套上内裤,然后冲了出去。
“刚才你是在安慰我吗?”楚九歌问他。
楚九歌身上还带着水汽,胸口有水滴滑落下来,沿着腹部的肌ròu曲线消失在浅灰色内裤边缘。纪肇渊放下手中的书,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是。”
楚九歌双手撑在纪肇渊的chuáng边,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纪肇渊有些疑惑,他皱了皱眉:“因为你不开心。”
楚九歌觉得自己的心跳顿了一下,不禁期待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带了点紧张:“你,你能感受到我的qíng绪?”
纪肇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开口:“喜形于色。”然后他揉揉愣住的楚九歌的头,翻身下chuáng洗澡去了。
楚九歌方兴未艾的小火苗一下子熄灭了。原以为纪肇渊对自己也是有些意思,所以才会悉心留意自己qíng绪的变化,没想到最后还是一场自作多qíng。
楚九歌躺在chuáng上,觉得自己这几天的心路历程真是一波三折。先是好不容易摸清自己的心意,然后被林昱打击得差点一蹶不振,接着刚又有些感动,纪肇渊直接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楚九歌翻了个身,看着磨砂玻璃后纪肇渊模糊的身影,心里累得像跑了一场马拉松。然而他想追的人还远远站在天际,和他隔着十万八千米的距离。他叹了口气,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踏出第一步,必须得跟纪肇渊这根木头桩子点明自己想泡他的心qíng。
楚九歌闭着眼睛设想表白时该说的话。他痴痴地笑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声音。
纪肇渊洗完出来就看到楚九歌抱着被子欢快地打了一连串小呼噜。纪肇渊走过去,帮他拉过被角盖住肚子,然后关了他头顶的灯。
隔日清晨,纪肇渊定的闹钟还没响,他就被楚九歌悲痛yù绝的“啊啊啊啊啊”吵醒了。他扭头看了眼bào走的楚九歌,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怎么了?”
“我怎么就能睡着了呢!”楚九歌有些懊恼,锤了锤自己的脑袋,“你昨晚gān嘛不叫醒我?”
纪肇渊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扔下无理取闹的楚九歌,起chuáng洗漱去了。
他们从莫哈维出发,一路往南已经开过了洛杉矶,却还没到目的地。楚九歌看着逐渐远去的繁华都市,越来越好奇纪肇渊到底会带他去哪里。
现在正处于NBA的休赛季,篮球圣殿洛克公园也不可能在这样静谧的小镇上,可纪肇渊却说要带他去看一场真正的篮球,然后把车停在一个有些年头的篮球馆门口。
纪肇渊看看手表,抬头说:“还有半个小时,先进去找位置吧。”
楚九歌怀着满肚子的疑惑随他在前排的座椅上坐下。篮球馆不大,观众席的座椅很多已经年久失修,隔几排就会空出一大片,篮网也有些破旧,摇摇yù坠地悬挂在篮筐底下。
楚九歌更加困惑,他问纪肇渊:“这种地方会有什么比赛?”
纪肇渊没解释,朝门口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楚九歌顺势看过去,有些不可置信。
门口勾肩搭背走进来十几个穿着篮球服的中年男人,是标准意义上最普通的那一类,其中有几个秃了顶,甚至还有两个挺着啤酒肚,大腹便便的样子看起来根本就打不了篮球。
“真正的篮球?”楚九歌吃惊地扭头看着纪肇渊,“这些人?“纪肇渊点点头:“从我初中开始,他们每周六的这个时间段都会在这里打篮球。这些年人来来回回换了不少,但比赛从来没间断过。”
纪肇渊说话的时候,男人们已经分为两队,站在中线两侧摩拳擦掌。紧接着球被高高抛了起来,男人们蓄势待发,膝盖微弯半蹲下去。
楚九歌看着他们,心里有些不屑,他甚至觉得这些人连快速地奔跑都很艰难,更遑论去打篮球。
个子最高的白人抢到了球,空投传给穿蓝衣服的胖子,楚九歌看着他肚子上震颤的ròu,冷哼了一声。胖子是这一队的控卫,他带着球硬闯过前面两人组成的人墙,在快攻当中急停投篮,进了一个完美的三分。
楚九歌倒吸了一口气,不禁坐直身体,目光也认真起来。纪肇渊瞥了他一眼,了然地笑了笑。
先前不断失误的男人们越打越顺手,每个人都很拼命,将防守动作竭尽全力做到最大化。核心球员一旦受到围堵,外线空档的人就会立马进攻补上,攻防节奏在双方控卫的带领下卡在一个令人揪心的点上。
事实上,这是一场从技巧到气势上都输了NBA决赛十条街的比赛,甚至在第四节的时候大部分人的步伐已经开始拖沓,从拿到球权到尝试投篮的时间早就超过了24秒。
楚九歌却心领神会到了纪肇渊的意思。
NBA一共只有三十支球队,每支球队的首发位置也不过那么几个,可是在这世界上却有2.5亿的人还在打篮球,有20亿的人曾经打过篮球。他们良莠不齐有的高有的矮,就算他们打一辈子也打不出职业球员的水平,就像面前这群最平凡最不起眼的中年男人们一样。
可这又怎么样?蓝衣服的胖子可能昨晚应酬的时候喝到吐,高个子白人可能前天还低头哈腰地在客户面前装孙子,可当他们站在这片球场上,就依然是最开始那个十几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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