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等待让他的心开始变得模糊,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在这里究竟是在等一个怎样的人,而眼下距离他们最初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多久。
本来他是一个那样厌烦等待的人。日常与朋友约定,只要对方迟到超过十分钟,他一定问也不问就转身走掉。
反正事后追究起失约的原因,错也不在他。
不过这一次他却痴心等在原地,不敢挪动半步。仿佛心里面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在不断提醒他,这一次只要他走开,那么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将就此与他失之jiāo臂。
当他再一次抬眼向远处眺望过去的时候,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来人的面貌隐在雨雾里看不清晰,却仍然让他感到莫名地亲切。
渐渐地由远及近,那个人终于来到他身前站定。
“怎么去了这样久?”他微笑着仰起脸来,伸手去拉对方的手,“快点回家吧。”
那个人却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原地,任由他拉着自己,轻声说:“光夏,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你在说什么啊?我都等了你这么久。”他有些疑惑地回头望过去。
一瞬间,一列轰鸣的列车在他眼前疾驰而过,车窗内透出的灯光晃得他忍不住眯起眼。
等他再一次定睛去看,眼前哪里还有那个他在等待的人的影子?只有那句话在车轮与铁轨振聋发聩的摩擦声里依然那样清晰——
“光夏,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莫光夏倏然睁开了眼。
窗帘的fèng隙里透出天光将明未明时微弱的光线。
他翻身拿过chuáng头的闹钟——美国西海岸时间凌晨五点五十四分。
时差十六小时,国内现在应该是临近日暮的时间。
肖丞卓,我这里天快要亮了……你那里呢?
他躺在chuáng上望着旅馆的天花板,睡意全消。
只有梦中那句“光夏,你要给我一点时间”似乎还在耳畔萦绕。
已经记不得第多少次梦见这样的场景了。
回想过去这三个月以来发生的事,他甚至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梦境中。
三个月前,当他终于费尽周折拿到SNJ集团的融资款项,一如当初兰添所预料的那样,互联公司立刻撤消了对肖丞卓的起诉。不但如此,还追加了合作计划,让肖丞卓的公司业绩顿时飘红。
柳暗花明的大逆转让所有人都欣喜万分,庆功宴上那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抱在怀里连声夸赞他“了不起”,声音第一次有了哽咽。
他贴近在对方坚实的胸膛上,倾听那热烈的心跳,由衷感觉到了什么叫幸福。
然而,下一刻男人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那是一个来自遥远的英国传递噩耗的电话。
他清楚地记得男人挂断电话那一瞬间脸上由喜转悲的仓惶,只是丢下一句“对不起,我要去英国几天。”便扔下宴会上的各界宾客与同样失措的他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来自英国的电话,让肖丞卓慌乱至此,除了辰光,再没有其他人。
他本想买一张机票跟去看看,但肖丞卓的公司加上他自己工作室新书的企划,缠得他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
反正也只是几天而已嘛。他不如安安静静地等对方回来。即便男人带回的是怎样的坏消息,他也要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刚刚下定决心要陪着他,不离不弃。
肖丞卓走后,他改掉了懒chuáng的坏习惯,每天都亲手将房间打扫gān净,等待着对方归来。
一天、两天、三天……一转眼肖丞卓走了半个月,都没有回来。
他一面克制住内心一天比一天qiáng烈的不安,一面在工作室里为新书上市做最后的努力。
新书上架之前的那三天,他带领整个策划部在工作室加班,一连三天都没有回家。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家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那一幕吓得他几乎惊叫出声。
拉合窗帘一片黑暗的室内烟雾弥漫。浓烈的烟味让他一踏进室内就剧烈地呛咳起来。
除了烟味,房间里还充斥着一种甜品腐败后的酸味,滑腻地充斥在鼻腔里,令人几yù作呕。
他被这一幕惊呆了,好久才想起要走进去看个究竟。
刚迈出一步,就差点被脚下的东西绊倒。低下头仔细一看,才发现地板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蛋糕盒子。一只盒子被他不小心踢破了,从里面滚落出来的是一块最寻常的虎皮蛋糕,上面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霉斑。
接二连三的异状导致他太过震惊,连灯都忘了开,就这样在黑暗中磕磕绊绊地走了进去。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到一个身影卷缩在沙发前的地板上。
“肖丞卓?你回来了?”他试探着问了一声,然而没有人回应。
他轻轻走上前,蹲下来去试探着推了对方一下,“究竟怎么了?你怎么把家里搞成这副样子?”
这一次面前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起埋在双膝间的脸。望向他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地空dòng。
他又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下,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而撑在地面上的手,不偏不倚地刚好碰上了客厅里落地灯的感触开关。
明亮的灯光亮起来的那一瞬间,他骇然睁大了眼,以一种惊惧的目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肖丞卓。
男人的身边还堆着无数个蛋糕盒子,一块奶油污渍站在敞开的衬衫衣襟上。
那张昔日神采奕奕微笑端然的脸而今头发蓬乱,胡渣满腮,没有任何表qíng。
望向他的目光空dòng呆滞,茫然得像走失的孩子。
他一瞬间明白一定发生了很糟糕的事,qíng不自禁欺身上前将男人僵硬的身躯拉进自己怀里。
“丞卓……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仿佛无意中触动了禁闭的闸门,将面孔贴上他胸前的那一瞬间,男人终于痛哭失声。
而后在对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他终于慢慢了解到在他们分开的这十几天里,所发生的那些事。
原来那一天的电话是辰光的母亲打来的。罹患脑瘤晚期的辰光不知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去医院接受手术。
“丞卓,无论如何你们兄弟一场,你无论如何要来劝劝他……”伤心yù绝的墓母亲在电话里泣不成声,“他现在接受手术的成功几率已经不足5%,医生说,或许不开刀,他反而能活得长一点……”
当他风尘仆仆赶到医院的病chuáng前,虚弱以及的男人终于绽开一抹微笑,“哥,我想清楚了,你从前的坚持是对的。你只是希望我成为我自己……现在不做手术的话,我就没有机会重头来过了……”
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心头巨震。原来准备好劝阻的话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握着弟弟cha满输液管的手一个劲地叫着他的名字,“丞赫……”
心里面,是说不出的懊恼。弟弟的脑瘤本身就有遗传倾向,当初在国内他身患重病的传闻闹得喧嚣尘上的时候,为什么自己偏偏认为那是对方想吸引自己关注而导演的幼稚闹剧……
还有挽回的余地吗?如果有,他是愿意拿自己一半的生命去换的。
然而,事与愿违。辰光在手术后,一直没有清醒过来。
生命的迹象都还在,只是他的意识一直没有恢复清醒。他每天家里医院两处跑,将弟弟喜欢的书都搬进病房,每天都读给对方听。
那在那些大部头的著作里他无意中发现了一本儿时给弟弟讲过的童话,纸页泛huáng,却依然被保存完好。
翻开书页,一张委托书从其中滑落,纸上约定的内容彻底击溃了他因为悲伤疲惫已经十分脆弱的神经。
“光夏,你知道吗?关于idolae……对不起……”
肖丞卓埋首在莫光夏怀抱里,突然提到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名字。
“idolae?”莫光夏愣了一下,想不清楚对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人,有为什么没头没脑地说出“对不起”。
“idolae……他跟辰光有什么关系吗?”
“光夏,对不起……idolae这个人……其实是不存在的……”
“什么?!为什么这样说?”
“其实……”男人终于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满是歉意地抬起眼,“我不该隐瞒你这样久……idolae是我受人委托研发出的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他其实只是一款设计jīng密的软件……我在研发阶段想找个人试验使用xing能,当时是出于有趣的目的找了你……我以为……通过它能了解一点你不愿直接向我透露的想法,就可以多了解一点你真实的心意……”
“什……么……”万万没有料想到自己一直当做倾吐心事的灵魂导师其实只是一套软件程序,某人张口结舌地扬起清澈的眼来,表qíng里写满难以消化的错愕。
“抱歉……”第一次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肖丞卓淡淡别开眼去,“我本想找个机会像你坦白,但每一次看着你越来越信赖‘idolae’,就yù罢不能……那些你别扭时藏起来的心事,对于我来说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轻轻叹了一口,他的窘迫瞬间回复到伤感,“没想到,这个丞赫委托我设计的软件,却让我自己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再怎么说,这也算得上某种意义的欺骗。莫光夏已经因为气恼皱起的眉头,有瞬间因为委托人是辰光这件事放松下来,他吃惊地睁大了眼,“你是说,这款软件是辰光委托你设计的……?”
“是啊,之前我也不知道,给这款软件取名‘idolae’也只是出于巧合。要不是无意中发现他夹在书里的那份委托书……”
男人停顿了一下,笑容蓦然就变得十分伤痛,“他辗转通过别人匿名委托我设计这款软件,原来是早就知道自己的病况,而且早有了死去的觉悟……他之所以会这样做,只是不想他母亲和我伤心……因为按照他委托的要求,这款软件如果研发成功,除了能够分析对方的聊天内容,还可以根据标点符号的使用qíng况分辨出对方的qíng绪,然后在庞大的资料库中筛选语句予以回应……这样一来,在网络的世界里,他就可以一直‘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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