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显然低估了沈宴的反应能力,我的拳头尚未来得及展示它该有的雄风,就因为一个出其不意的锁喉撞肘,而消于无形。沈宴出手太快,直到我肩背着地,头脑空白地躺在地上好一阵,醒来后意识慢慢回笼,我想起发生了什么。
奇怪的是,除了眼前黑了那么一小会儿外,我一点也没觉得摔痛哪里了,就好像被摔的身体根本不是我的一样。
我转了转眼睛,视线里出现的是沈宴深锁眉头,不知道是担心还是恐惧的脸。
“小景……”
我的视线只在他脸上一掠而过,闭了闭眼,我侧身撑着地板爬起来。眼前仍然有点晕,但还不至于在沈宴面前再摔倒。
回房就把门反锁了。
我扑进chuáng里,连翻一下身的力气都没有。刚还说不痛,其实身上哪里都痛,痛得麻木了,索xing就这样催眠自己。
昏昏沉沉间似乎听到外面客厅里糟乱的声音,但还来不及分辨,意识就又卷入了无边的黑沉。本以为连做梦的力气都不会有,结果还是做了个梦。
我梦到自己回到遇见沈宴的那一年,他穿着衬衫,挽着袖子坐在教学楼的栏杆上,在我从他身边走过时,突然跳下来挡在我面前,好听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笑意,说周景辰,我是沈宴。
梦境太过真实,那时的笑,以及微风拂过皮肤时的触感,都太温暖,以至于醒来,入眼看到的是昏沉沉地光线,才恍然醒悟,梦终究是梦。
凌晨醒来后就再怎么也睡不着,gān脆爬起来收拾回家的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除了给我爸妈带的礼物,自己就只带了一套衣服。
我到现在都还觉得,回家这件事对我来说犹如幻境,不现实。
老家其实不远,一百多公里,以动车的速度,也不过一个多小时而已。然而从上车开始,我就紧张得手心发凉,下了车甚至怀疑自己刚刚才爬山涉水了几万里。
我试着安慰自己,从七年前我被扫地出门,这还是我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爸妈面前。我妈倒还好,谁晓得我爸这几年又变得怎么样呢。
虽然过了七年,我家那个小区变化却不大,印象里就是四季绿树环荫,四五层高的住宅楼,正好隐在大树繁密的枝叶后面。
我小时候在家就特别喜欢开窗,夏天正好chuī着风,听树上知了知了的蝉鸣,冬天则趴在窗口,暗暗期待下一场大雪将那些树压成一把把白皑皑的大伞。
这些树一如往昔茁壮,只有我再也不是那个趴在窗口听蝉看雪的周景辰。
我在楼底下的花坛边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我妈第四次打电话问我打哪了,我才揣着砰砰乱跳的心往楼上挪。
这房子是早年我爸妈学校分的福利房,很老式的公寓,四五层楼高不配电梯,而我家好巧不巧正在四楼。用我妈的话说,没电梯才好,上上下下还锻炼身体。
但我现在需要的,显然不是锻炼,而是一双上楼不打颤的腿。
我妈早已经等不及了,她在楼梯口一见我就飞快下来,站在我面前将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在我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红着眼睛说:“臭小子,你到底怎么过的日子,能把人瘦成这样。”
我伸手抱了抱我妈,笑着说:“本来还挺好的,可一想着回家就能吃到你做的饭菜,外面那些哪里还吃得下。”
“就会贫嘴逗你妈开心。”我妈嗔怪地横我一眼,有些犹豫似的又问,“那个人没和你一起来?”
“他家里让他回去过年。”我说,撒谎对我来说早不是问题。
我妈果然不太高兴,但口头上也没再说什么。
被我妈挽着胳膊带进门,一眼就看到我爸坐在沙发里看报纸。
他比以前老了很多,头发已经不同程度的花白了,鼻梁上还架了副眼镜。他以前是不戴眼镜的,印象里还老数落他教的那些带眼镜的学生一个个都是假装好学。
我爸看得全神贯注,所以连个眼神都没往我这边斜过来一点。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对我充满了排斥,而不是像我妈说的那样已经原谅我。
“叫爸啊,发什么愣臭小子。”我妈恨铁不成钢地推了我一把。
我知道我妈,她只是替我爸和我着急,才迫不及待地催我,她原意并不是要我跪下来。谁晓得我真的腿一软,一个没站稳,往前踉跄了一步,就真笔直笔直地跪到地板上了。
“你这孩子是gān嘛?”我妈惊呼试错,走上来就要拉我起身。
我却没让我妈碰我。毕竟这是我爸和我之间的症结,还是由我们自己解决更好。至于就这么跪着不好看,但也未必就不能。
第三十四章,假装
我妈试了几次,见我还是不肯起,又不说话,她也没办法了,只好走到我爸边上去,伸手一把扯过我爸手里的报纸。
我爸本来看得认真,被我妈这么一搅,终于肯抬眼看人。不过看得还不是我。他板起脸瞪我妈,可能是眼镜有损他的威严,又把老花镜摘下来,在自己袖口上潦糙地擦了擦,不悦地问:“几点了,还不弄饭吃,这个年是不是也不过了?”
我妈将报纸丢进我爸怀里,身体往一旁退开一点,看了我一眼,又转头气鼓鼓地对我爸说:“你说还过不过?孩子都到家了,你就只盯着你的破报纸看,有什么好看的!”
我爸却还是不看我,他重新戴上眼镜,双手抖了抖报纸,放膝盖上小心翼翼展平了,拿起来又继续看。不过好歹他还说了一句话,只是语气一贯地冷硬。
“谱倒是不小。”
我妈大概是怕我听得难过,对我撇撇嘴,又摆摆手,转头对我爸斥道:“还有你老爷谱大?行了,没看到孩子还在那跪着呢吗,你倒是说句话让他起来。”
“是我让他跪的?”我爸头也没抬。
“不然是我?”我妈也生气,“好不容易回个家,你看你这什么态度!”
“我什么态度,你还要我什么态度?抬轿子来请他还是怎么的?”
我妈一向有点怕我爸,以前好像更厉害,现在可能是因为老了,怕得还稍微少了些,所以我爸说什么,她偶尔还敢顶回去。
“谁要轿子,你就说句话还不行?地上这么凉,你坐着不还鬼喊着要开暖气,怎么就不看他那脸色差的像什么样子。”我妈这是真生气了,才会对我爸越发沉下去的脸都视而不见。
倒是我被我妈这么一维护,越加觉得羞愧难当,心里对她的内疚又深了一层。不过这地板还真是硬,粳得我膝盖又酸又痛,连背也是痛的。我猜可能是发烧了,我从小到大都有这毛病,一发烧后背就会痛。
可再怎么难受,我也不想就势坐到地上去,或者哪怕只是挪动一下膝盖。我仍旧挺着背,跪得稳稳当当,连头也不肯低一下。
我妈说的对,我跟我爸的脾气,犟起来的时候还真是不相仲伯。
“小景,”我妈说不动我爸,又掉头劝我,态度比对我爸好太多了,简直是半求半哄,“你爸老糊涂,你可别学他,跟老家伙说句话服个软就起来,嗯?”
“妈,”我喉咙发gān,偷偷吞了吞口水,才能发出一点又涩又哑难听的声音,“你别管了,我没事。”
“怎么没事……”
“妈!”
我妈表qíng明显愣了一下,看着我,终于屈服于我的固执,摇摇头叹着气说:“你这孩子,何苦呢!”
我不忍心看我妈的脸,只好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出神。
其实也分不了神,屋子里虽然开了暖气,我因为跪这么久,熬出一身冷汗,衬衣被打湿了站在身上,这会儿稍微灌一点风,我都觉得凉飕飕地发冷。真的是日子过得太舒心,身体也跟着娇贵起来。
话说回来我爸不出声,也不能怪我爸不通人qíng。他不蛮横,大多数时候也讲道理,不然也做不了那么多年的老师,毕竟屠夫gān不了教书育人的事。
也许是命盘不对,我爸只是不亲我而已。
到底跪着还是有点累,眼前金星乱舞,就连喉咙里也渐渐起了腥甜味。我闭上眼睛苦笑,真怕我爸再不开口我就要倒了。到那时我们之间的父子qíng恐怕就更难说了。
七年前出柜已经把他气得半死,七年后一回家就让他老年丧子……我虽然也恨我爸对我冷漠,可到底不忍心这么害他,毕竟年纪都这么大了。
正胡思乱想间,我爸破天荒开了口,冷冷地斥了一声:“还要我来请你?”
我抬起头望着我爸,他覆了霜似的视线只在我脸上扫了几秒,可我知道,肯让步一步,这几乎已经是我爸忍耐的极限。其实也是我的极限。
跪得头晕眼花,起身时愣是控制不住要往前倒,好在我妈一直都在旁边站着,伸手就捞了我一把。
担心我手心里的冷汗让她难过,我都没敢抓我妈的手,只虚扶着她的手臂,低头站了一会儿。
我妈还是感觉到了什么,抬手在我手背上握了握,低声问我:“怎么还有点烫?不好受吧?要你起来你还偏不听。”
“妈你暖气开得太高了。”我对我妈笑笑,试着安慰说:“我一点事都没有,就是昨天为了改个图纸,一晚上都没睡。”
“一晚上不睡怎么行!”我妈一听又跟我急,顺手就在我手背上掐了一把,倒也不重,有点麻麻的感觉,她生气地横我一眼,又说,“我看你就是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过完年你就别去那什么公司了,在家住一阵子,我给你调理调理。”
我看我妈生气的样子都好看,便笑着等她数落完,这才叫了她说一声,说:“去不去再说,我想先去睡一会儿。”
我妈忙推我往里走,边走边说:“去去去,赶紧睡去。还原来你那房间,除了被子那些是新换的,其他都没变。好好睡,等你醒了我们再开饭。”
说是让我睡觉,我妈还是跟我进了房间,看我在chuáng边坐下,她也跟着坐下来,又仔仔细细打量我一番,终于忍不住了,只好问我:“你和他是不是过得不好?”
我愣了一下,笑着问我妈:“您怎么会这么想?”
我妈拉起我的手,送到我眼前让我自己看,一脸严肃地说:“我怎么不这么想。这手淤这么一块,我是老又不是瞎,还看不见吗?小景,你跟妈说老实话,那个人是不是对你不好?”
我妈是夸张了,事实上只有手腕往上一点的内侧有一道淤青,比手指头稍微宽一点,也不算长。没想到我妈眼睛这里厉害,这样也能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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