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笑了笑绕过他下楼。
我爸果然在楼下站着,穿一身样式有些过时的中山装,鞋子是更老式的纳底粗布鞋,一眼望过去,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老派教书先生的气质。坏只坏在他身上缺少老先生该有的温和,皱眉抽烟的样子怎么看都隐约觉得bào戾。
“爸。”我走上去叫他,
我爸转过身,视线往我脸上扫过来,下一秒又已经移开。他低头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将剩下的半截揉灭了,屈指一弹,残骸流星一样滑进了旁边的花坛里。
我爸对我的无视一直持续到我们进电梯,他站在我前面一点,盯着电梯壁里我的影子突然开口:“今天不上班?”
我已经好一阵子没上班,每天昏昏沉沉地挨日子,根本想不起今天是周几,只好随口说我补年假,我爸要信不信地盯了我一眼,倒没再说什么。
我爸已经六十几了,年纪是不小,jīng神头却很好,用他从前的话说,真的就是站该有站的样子,反观我自己,三十岁还不到,就已经恨不得拄着拐杖出门。
艾伦大概一直在等我们,我还没斗赢手里的钥匙孔,他就已经从里打开了门,先看看我,视线又越过我看向我爸,自来熟地叫了一声叔叔,抢着从鞋架上拿了一双拖鞋他换。
我自觉地退到一边,等着我爸换鞋,他却只淡淡扫了一眼,视线落在艾伦身上,丝毫不避讳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而他有兴趣的的,是艾伦不知什么时候买的,此时已经穿在胸前的咖啡色格子围裙。
“你是谁?”我爸皱着眉,明显对艾伦反感。
不过我都觉得这是艾伦自找的,好好的他穿这样一条围裙,又卷着衣服袖子,两手湿漉漉的一看就知道是在做饭。在我爸眼里,能在我家给我做这些的,本就不该是男人。更何况还是一个他从不知道的男人。
我斜睨了艾伦一眼,怪他何必多事,转头面不改色地给我爸介绍:“他是我老板,艾伦。”
“老板?”我爸的表qíng很怀疑,“老板也都不上班?”
“他过来拿点东西。”我说,偷偷给艾伦递眼色,“不如你先回公司,我下午改好图纸直接发给你,你看行不行?”
我演得这么卖力,艾伦当然也明白我的意思,可他这个人有时候就是怪,偏偏总爱做些讨人嫌的事。他非但装作看不见我的示意,反而笑着伸手搂过我脖子,嘻嘻哈哈跟我爸说:“周叔,您听他瞎说,什么老板不老板,我们其实是大学同学。”
“你们是同学?”我爸毕竟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语气缓和了些,但还是硬邦邦地像在质问,“你总来他这里?”
“算是吧。”艾伦笑着看我,又反客为主地招呼起我爸,“您别站门口说话啊,快进来坐,小辰你陪叔叔聊一会儿,饭菜很快就好。周叔,我菜做的不好,都是以前读书时瞎做学的,您待会可别嫌弃。”
连我都没尝过的手艺,我爸更不会放在心上,艾伦笑嘻嘻一走开,我爸才缓和一些的脸顿时又沉下来。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在不大的客厅里看了看,最后终于肯在沙发边坐下来。
“这房子是你的?”我爸问。
“嗯。”我说。
但其实不是。我倒是也买过房子,和沈宴一起,那时还抱着要跟他过一辈子的天真想法。如今沈宴跟我没关系,那房子我也不可能再要。
骗我爸有房子这样的做法很好笑,还有些幼稚。其实在我爸眼里,我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或者成功不成功,他根本就不在意。
我爸果然又有新的疑问:“姓沈的不住你这?”
“不住,这里离他上班地方远,不方便。”
“那人多久来一次?”我爸紧接着问。
这回我还真被问倒了。不是我不知道他多久来,而是我不明白我爸问这话的意思。他总不该是想知道沈宴和我,多久会有那方面的互动。我知道他一定觉得恶心。
我局促地站着,竟有种小时候被我爸罚站的错觉,不同的是,我现在站起来比我爸还高一点,站得却没有那时候稳。
艾伦给我爸送茶过来时,我真有些感激他,因为他才不在意我爸怎么想,只管给我拉了一把椅子过来,摁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然后跟我爸亦真亦假地说笑。
“周叔,小辰说您以前是老师。我从小就对老师特别敬畏,没想到小辰也这样,你看他都三十了,站您面前还跟个小学生似的。”转头又笑我,“我没猜错吧,你小时候肯定特别调皮,没少被周叔罚站。”
“他真是你同学?”我爸等艾伦走开后面色古怪的问。
“真的是同学。”我又补充,“他是本地人。”
“他也是那什么,跟你一样?”我爸问这话的时候眼神都是嫌恶的,“没事往你这里钻,难道不是打什么主意?”
跟我一样?我默念了一句,才明白我爸指的是什么。他至今接受不了男人跟男人的爱qíng,连提到相关的字眼都要躲躲闪闪。
我自欺欺人地安慰我爸:“他不是。艾伦有女朋友,都快要结婚了。”
我爸将信将疑地盯着我,我坦然地看回去,他却马上转开视线。我们各怀心事地陷入短暂的沉默,直到我爸出其不意地问到周越。
其实他才是他此来的目的。
“周越跟你有联系吗?”
我摇摇头。
我爸陡然发火:“没联系还是不知道?他毕业后不是一直跟着你?你都不知道他在哪,谁还知道?你gān妈联系不上他,拖着瘸腿都找到我这里来了。”
我爸的怒火是能传染的,我再怎么好脾气也有些生气了:“爸,我上班也忙,他又不是孩子,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他。”
“他比你小了多少岁?孩子不孩子,你一个当哥的就不该照看着点?”我爸沈着脸,将刚喝了一口的茶杯惯到茶几上,声音冷得都能结出冰渣了,“你gān妈就他这么一个孩子,他要出点什么事,你看你gān妈疯不疯。”
周越的确是他妈唯一的孩子,重要到连我爸这样面冷心冷的人都关心则乱,什么逻辑也都不必要了。
然而好笑的是,我爸想着周越是独子需要眷顾的同时,竟然没有哪怕一刻想起来,我也早已经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爸,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没时间去找,我还有我自己的事要忙。”我到底没有和盘托出我找不到也不想找周越的原因。
“没时间?没时间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我爸冷冰冰地盯着我,伸手从自己外套内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后翻了几下,就手朝我丢过来。
我反应慢,伸手竟没能抓住手机,眼见着它就要砸到地板上,我徒劳地又往前伸手去捞。可是尴尬的是,我动作不够快,手机掉到地上,我自己也重心不稳,差点就往前栽倒。
大概是我láng狈的样子太蠢,我爸看不过去,气呼呼从我手里接过手机,再次划开屏幕递给我,“你自己看看,说没联系过,你是不是当你老子糊涂了?”
我看了我爸打开的短信记录,大概是周越发给他妈,他妈又转给我爸。他在短信里说他运气太好,认识了超级棒的朋友,是我也认识的人。
因为是转发,我看不到这条信息的时间,但大致也猜的到。心里于是轰隆隆塌了一块,面上却还不得不连一丝痕迹都藏好。我将手机锁屏,起身递给我爸。
“我没觉得有问题。”我说。
我爸yīn沉着脸又翻出什么,却没急着给我看,而是问我:“他说的很棒的朋友你认识?”
“可能吧。他和我公司有几个人聊得来。”
“男的女的?”
“都有。” 我说,假装想了一下,“他喜欢其中一个挺聪明的女孩子,”
我撒谎算是经验老道了,脸不红心不跳,可就因为对象是我爸,正如艾伦说的,我从小怕他怕到现在,难免也想看看我爸的反应。
等待我的却是迎面飞来的暗器,黑色的硬物,还不够手掌一半大,不偏不倚砸在我脑门上,我没想到就这么个小东西,威力竟大到让我眼前一黑,紧接着天花板都像要压下来了,我眩晕得什么都抓不住,果然连人带椅子一起摔下去。
第四十九章,发疯
声响好像有点大,艾伦都听到了,从厨房门里探出头来,见到客厅里的qíng形,人立即就冲了出来,一边往地上扶我,一边问我爸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不是,我不小心,没事……”我拉着他的衣服,想趁势站起来,可惜有点力不从心,才起来一点又坐了下去,身上痛的要命,心口更痛。
艾伦看不过,却也不急着扶我,只用手拦了拦,让我不至于往地上躺。他看到同样láng狈躺在地上的“元凶”,不用我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沉着脸把我爸的手机捡起来,看我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复杂,既可怜又痛恨的样子。
我明白他那表qíng,其实是怪我自作自受,就跟他知道我跟沈宴搞成现在这局面,同样怒其不争地说我是自找一样。
他眼神一动我就猜到他要做什么,但我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让他在这个时候帮我出头,那人是我爸,跟沈宴和别的任何人总还是不同。
我从艾伦手里拿过手机,又撑着地板爬起来,递回去给我爸,我爸站着连手都没伸一下,我与他对望了几秒,默默地把手机放到茶几上去。
“艾伦,”我转头看艾伦,他已经跟着起身,沉着脸站在旁边,我对他笑笑,说,“厨房不是开着火么,烧起来就完了,你进去看着吧。”
“乔!”他沉声叫,带着qiáng烈的不满。
我都多久没有再听到乔这个名字,突然有些难过,却笑起来,我说:“艾伦,要么进去看火,要么你就出去,我今天应该是没时间招待你了。”
“你什么意思?”
艾伦离我很近,低气压让我不由地皱眉,却也不想再理他。我径自把歪倒的椅子扶起来,也不管我爸是站是坐,我自己还是坐下来才比较有底气。
我靠到椅背上,仰头对我爸说:“反正我说什么您都不信,又何必大老远跑过来问我?”
“照你的意思,还是我来错了,问错了?”我爸怒不可揭,只是碍于还有旁人在,他发作得比较收敛,一屁股坐下来,随手拍了一下沙发扶手,“我不来,是不是更加听不到你一句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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