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在气氛压抑到极点的时候,邓雅淳开了口,话是对封絮说的:“去帮我买杯咖啡吧。”
封絮明白他不是想喝咖啡,只是想让她给他一个和白桦单独jiāo谈的空间。
他大概是有什么话不愿意让她听见吧,她相信他这么做绝对不是想隐瞒什么事,应该只是不想让她领略人与人之间最肮脏的部分,他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封絮顺从地起身离开了病房,去给他买咖啡。
白桦的视线追随着封絮转移,直到她离开病房,门重新关起来,她的表qíng才终于有了一点点变化。
她有些慌乱无措地望向邓雅淳,邓雅淳坐在邓承允的尸体旁边单手抄兜看着她,外表冷峻,眼神锐利,极具侵略xing。
“我……”白桦抿了抿发白的双唇,硬着头皮挤出一句话,“我并不知道他会去你的婚礼,但也猜得到他会去。”
邓雅淳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你猜得到?为什么?”
白桦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因为,阿嗣不是我和他的儿子。”
邓雅淳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白桦神qíng恍惚道:“前阵子阿嗣出了车祸,我着急地想让他去给阿嗣输血,但医生说直系亲属之间不能输血,我一时qíng急,说漏了嘴。”她自嘲一笑,“当年,你父亲还没和你母亲离婚,我只是他的qíng人。那时候他还没打算为了我抛弃你们,他之所以选择那么做,是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并且也是个男胎。”
邓雅淳的眸子像深冬的湖面一样,一寸一寸结成冰。那眼神落在白桦身上,直让她觉得彻骨发寒。可事已至此,她已经无法再隐瞒,就算她不主动说,邓雅淳也不会放过她,与其在对方盛怒的状态下说出口,还不如现在自己讲出来,这样说不定下场还会好一点。
“我被人qiáng。jian过。”白桦咬着唇说出令她不愿回忆的、肮脏的往事,声音颤抖道,“只那一次我就怀了孕,我那时连自己都不信,满心以为那个孩子是你父亲的,但后来冷静之后,我发现时间上有出入,心里就有了怀疑,偷偷拿了你父亲和阿嗣的头发去比对DNA,结果显示……阿嗣不是你父亲的孩子。”
邓雅淳露出一种嘲弄的表qíng,嗤笑一声道:“所以说,是一个跟qiáng。jian犯生的孽种让他选择了抛弃我和我妈,跟你生活在一起。现在他明白了一切,连他自己都接受不了,然后选择自杀了?”
白桦泪流满面地别开了头,哭得不能言语。她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已再也无人欣赏。
在邓雅淳眼里,只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恶心透了,简直想把她从窗口推下去,可也只是想想而已。法律不允许他这么做,他的教养也不允许。
“说起来也真可笑。”邓雅淳说着这话,就笑出了声,“你说,他选择什么时间死不好,选择我结婚的时候死,这是故意的吧?”他仰头看着天花板,“这要我以后怎么庆祝结婚纪念日?他是有多不待见我,要用死来让我恶心一辈子。”
虽然嘴上说着难听的言辞,但邓雅淳的眼圈却红了,不过病房里光线昏暗,在场的第二个活人并没注意到这些变化。
白桦是很害怕邓雅淳的,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内心绝对不像他表现得那么谦和有礼。
真正的大恶棍看上去都是个好人,对人总是彬彬有礼得体大方,那种长着恶人脸做着恶人事的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小喽啰。
白桦现在很担心邓雅淳会把她和邓嗣怎么样,邓承允已经死了,唯一一个可以保障他们母子安全的人不在了,她心里既难过又不安,还要承受邓雅淳给予的jīng神压力,她几乎已经崩溃了。
“他不是的……”她只能尽量剖析邓承允自杀的心态,让邓雅淳的心qíng好一点,从而为自己和儿子赢得更多时间。
事qíng走到这个地步,她和邓嗣已经只剩下彼此,她不能倒下。
“你父亲他会在今天自杀,大概只是想送你一份像样的新婚礼物……”白桦这样说道。
邓雅淳看笑话一样看着白桦:“像样的新婚礼物?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他如果真是这么想,那这份礼可太大了!”
他平时说话都很轻慢的,需要用到感叹号的时候,表示他说这话的态度真的很激动。
白桦被吓了一跳,忙道:“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也不是。你不了解你父亲,他是个非常极端的人,如果不认为自己是错的,到死也不会认错,但如果他认为自己错了,又错得很离谱,他也会选择最极端的方式来赎罪……他是以为你恨他已经恨到想要他死的地步了,所以他才觉得他死了,对大家都是解脱。”
赎罪?解脱?这些词让邓雅淳再次笑出声来,他笑了一会忽然止住笑声,如那笑声来时一般突然,面上没有一丝表qíng:“那他是解脱了,留下其他人在圈子里走不出去,真是伟大。”
白桦不知该再怎么解释,好像她怎么说邓雅淳都不会高兴,她只好沉默下来,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qíng,企图在他有神qíng变化时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邓雅淳看了她一会,忽然说:“你和他的尸体站在一起,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尸体”两个字让白桦慌了,她看了看chuáng上躺着的人,打了个寒颤。
“你是最对不起他的人,你觉得他会不会上来找你?”邓雅淳恶作剧般勾起一抹笑容,说完这句话便起身走了,头也没有回一次。
昏暗的病房里只剩下了白桦一个人,她害怕地看着躺在chuáng上一动不动的邓承允,他的脸被白布盖着,那下面的qíng况非常糟糕,因为他是被车撞得很严重,面部已经四分五裂了,她想起那画面,就害怕地想要逃跑。
白桦想跑,就也真的跑了。她冲到病房门口,想打开房门,却发现房门被人从外面反锁,走廊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
“开门啊!”白桦惊恐地大声道,“有没有人啊!开门啊!让我出去!”
邓雅淳慢慢走在医院深夜空dàng的走廊里,无视身后的尖叫。
这是昂贵的病房区,莫说夜里,白天也没多少人,所以白桦的尖叫没吵到什么人。
医护人员听见声音过来,见是邓雅淳锁了那扇门,也不好上前去开,只是犹豫地站在那,没有下一步动作。
邓雅淳路过医护人员身边时,淡淡地低声道:“明天早上再开那扇门,有什么责任由我承担。”
说罢,他大跨步离开,很快消失不见。
封絮穿着厚厚的呢子大衣站在医院门口,望着天空飘落的雪花发呆。
她出来有一会了,买的咖啡已经凉透了被她丢掉了,她本来站在医院里面,现在却到了外面,因为下雪了。
鹅毛般的雪花从天而降,很快就在地面上行覆盖了一层白色。封絮站在台阶上,哈出去的空气形成白雾,这样的气候,她却不觉得冷。
将手从温暖的大衣口袋取出来,伸出去接了片雪花,看着雪花在自己掌心化成水,封絮沉沉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已经很累了,可却丝毫没有睡意。今天发生的这些事,让她从大喜转到大悲,现在心里已经没有了结婚的喜悦,只剩下忧愁和担心,担心邓雅淳,担心秦洛云,担心邓君昊。
看来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它也许没有让你生在邓雅淳那种家庭,也许没有给你邓雅淳那种才华和外貌,但它却给了你一个幸福的家庭,这比什么都来得珍贵。
邓雅淳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封絮站在台阶边看雪。他慢慢走到她背后,没什么衣服可帮她披在身上,因为他只穿着套西装,可她却穿了大衣,比他暖和多了。
“这里很冷,你怀着身孕,怎么站在外面。”邓雅淳走上前和她说话,牵着她朝停车场走。
封絮靠在他怀里,鼻尖都冻红了,可其实真的没觉得有多冷:“下雪不冷化雪冷,这是常识。”
她半开玩笑的话语让他稍稍勾了勾嘴角,两人一路来到停车场,回到车上后,邓雅淳打开空调,车子里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封絮摘掉围巾,哈了口气暖暖手,看向邓雅淳道:“解决完了?”
她没有直接提是什么事,只问是不是解决完了,这是怕提到什么他禁忌的字眼,让他不高兴。
她的良苦用心,让邓雅淳既欣慰又自责,他低声说了“对不起”,然后似乎觉得不够,开始不间断地说“对不起”,说到后来,也不知是对她说的,还是对其他人。
封絮红着眼圈看着他,想了很久,还是柔声安慰他说:“没关系的……”
邓雅淳侧过身抱住她,在她劲窝呼出微凉的呼吸,封絮qíng不自禁地抖了一下,于是邓雅淳就在她耳边笑了起来。
低沉富有磁xing的男xing笑声让封絮觉得很痒,她慢慢推开他,怨念地望着他,却听见他问她:“以后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恐怕不能好好庆祝了,你会怨我吗?”
是了,今后的每个结婚纪念日都是邓雅淳父亲的忌日,不管父亲生前父子有过什么矛盾,斯人已逝,天大的仇怨都该放下,毕竟,逝者为大。
封絮没怎么想便回答道:“我们不庆祝今天这个日子就是了,我们可以庆祝领证的日子。”
这句话说的在理,这两天都算是结婚纪念日,庆祝哪个都行。
邓雅淳想了想,表qíng缓和了许多,抬手揉了揉额角道:“这件事先别告诉我妈,告诉了她就等于告诉了爷爷,爷爷那个身体,就算要去世,我也希望他是寿终正寝,而不是因为受了什么刺激。”
封絮保证道:“放心吧,我这里是肯定不会说的,其他方面你就得多费心了,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公安机关也知道,就怕闹到媒体那里,那就人尽皆知了。”
邓雅淳皱起眉道:“放心吧,我会处理好。”他握紧方向盘倒车出停车场,载着封絮回家。
封絮看着车窗外越来越大的雪,呢喃地着叮嘱邓雅淳:“开车小心点,雪很大,路滑。”
邓雅淳淡淡地“嗯”了一声,略带些鼻音,不知是不是因为……算了,追究那个做什么呢?
封絮只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继续看着车窗外,不让开车的男人尴尬。
回到家里的时候,封絮一进屋就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织毛衣的秦洛云。她披散着头发,手法熟练,模样温婉贤淑。
听见开门声,她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后继续低头织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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