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林敲门。
“进来吧,门没锁。”里面传来一把粗哑的嗓音。
袁宁和周聿林推开门一看,只见一个中年人叼着烟坐在那里看报,这中年人不胖也不瘦,长着张斯文脸,和嗓子不太相称。他下巴胡子拉碴,瞧着有些不修边幅。
中年人余光扫了扫袁宁和周聿林,放下了报纸,说道:“哟,生面孔。你们什么事吗?”
“我想加入棋协。”周聿林说。棋协几乎垄断了所有比赛机会,只有加入各地棋协才有资格参加总协的选拔,而只有加入了总协才有机会参加更高层次的、国际xing的比赛。
如果是其他小孩来说这句话,中年人可能会发笑。可他端详着周聿林的脸半天,喃喃地说:“你看着有些眼熟啊。”他把手里的烟摁熄了,把弄着自己被烟熏huáng的手指,“来,和我下一局。”
周聿林没有推拒,乖乖坐下。袁宁也拉了椅子坐在一边安静地看棋。
中年人看起来邋里邋遢、不太靠谱,下起棋来却和他的外表完全不一样。他不是西川江那种狠厉的棋路,是稳打稳扎的类型。可面对这种看起来非常笨拙的“稳打稳扎”,周聿林却再一次束手无策。
袁宁也提着心吊着胆。
眼看周聿林快输了,中年人又叼了一根烟。顾忌着有未成年人在场,他没有掏出火柴点火,而是把它咬在嘴里解瘾。他站了起来,从抽屉里抽出两张表:“行了,你们填了吧。”
周聿林和袁宁都愣了一下。袁宁说:“我是陪周聿林来的。”
中年人含着烟,声音含含糊糊:“陪着来?都几岁的人了,你以为是小学生,上个厕所还要喊个伴?而且那一般是小女生gān的!”
周聿林到底还小,被挤兑得面上一红。
中年人睨了眼袁宁:“你不会下棋?”
袁宁一愣,回道:“会啊。”
“申请表都给你了,”中年人敲敲桌子,“你瞧不起棋协?”
“可是我下得不好。”袁宁也红了脸。
“现在国内有几个人下得好。”中年人叼着烟,满脸都是不以为然,“你长得不错,到时候拍个照当广告,指不定能吸引点小孩子来看围棋学围棋。下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反正又没几个人看得懂。”
周聿林和袁宁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中年人有些古怪。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瞧见屋里的qíng况,来人拧起眉头,骂道:“肖盛昶,你又在做什么?”
袁宁吃了一惊。肖盛昶是棋坛老前辈了,曾经在亚联上冲到第一,后来不知怎地居然再也没出现过。原来他在棋协里吗?
肖盛昶大言不惭:“我帮你挖到两个好苗子,你瞅瞅看,这长相拿出去是不是比岛国那西川江还要好几分?”
“简直胡来。”来人黑着脸,转头对袁宁和周聿林说,“进棋协是要通过选拔的,一般不能这样直接加入,除非有人举荐——”
“我举荐啊!”肖盛昶cha话,“别把我不当人,我好歹也是棋协元老,连小邱见了我都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前辈’。我的推荐怎么就不作数了?我说老何啊,你要公私分明知道不?不能因为我们之间有点恩怨,你就滥用职权拦下我的推荐。”
听着肖盛昶满嘴跑火车,“老何”咬牙说:“你这能叫推荐?长得好和下棋有什么关系?”
“我和他下了一局,”肖盛昶的脸色也严肃起来,指着周聿林说,“他能和我下二十分钟,他旁边这孩子能看懂我的每一步棋。不是我说你啊老何,别以你那小人之心度我这君子之腹!”
肖盛昶义正辞严地这么一说,老何顿时语塞。他考虑了一下,摆摆手说:“那好,你推荐的人你来带。你要是答应就让他们填表吧!”
肖盛昶叼着烟,朝袁宁两人招手:“行,你们填表吧,我去抽根烟,回头我来带你们熟悉熟悉环境。”
这倒让老何有些意外。
肖盛昶走到屋外,掏出火柴,轻轻一擦,用那明亮的火苗点着了烟,放到嘴里抽了起来。那个个儿高一点、年纪大一点的小孩,长得可真像他父亲,不用问他的名字,他都知道那小孩姓周。他一下子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清晨,那个清秀羞涩的少年背着行囊来棋协报道,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却在棋盘上把他杀得片甲不留。
令人生气的是,明明都杀得他片甲不留了,还一脸腼腆地说:“我下得不好。”瞧那样子好像还真的是那么认为的。那少年长大了、结婚了,棋依然下得比他好,只是不爱出风头,所以声名大振的是他,而不是那个羞涩腼腆的男人。他以为他有机会超越,结果却听到了对方的死讯。
不知道他的儿子在这条路上会不会比他们走得更远?
肖盛昶抽完一根烟,走进屋,接过袁宁两人填好的表,在举荐人那一栏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接着他领着袁宁和周聿林出去转悠了一圈,算是给他们把棋协介绍完了。他吩咐袁宁两人周末过来这边集训,摆摆手把他们给打发走。
袁宁走出棋协时还是懵懵的。他真的是陪周聿林过来的!怎么这么巧就碰上了传说中的肖盛昶,还被他推荐进棋协了?
袁宁瞄了周聿林一眼,说道:“肖先生刚才看了你挺久,他是不是认识你父亲或者你爷爷呢?”
周聿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打电话问问爷爷。”
两人回到学校,各自打电话回家。
袁宁还没来得及把今天的奇妙经历告诉薛女士他们,就从薛女士那接到了一个任务。
第129章 相亲
天有点yīn, 仿佛快要下雨, 首都刮着微冷的风, 带来了初秋已有的凉意。袁宁回宿舍套上薄外套,出了门。即使薛女士不说, 他也是要去章修严那边的,毕竟弟弟来了不可能不去看哥哥。只是来的时候要忙报道,刚才又陪周聿林去棋协, 所以才拖到打完电话。
袁宁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章修严住处的钥匙。这几年来他一直拿着钥匙,偶尔也会和章修文他们过去住两天, 只是再也没有自己过去。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时候,他们之间那种古怪的气氛就消失了, 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
想到薛女士给的任务, 袁宁心里沉甸甸, 像压着块大石头。他正站在门前握着口袋里的钥匙发呆,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章修严的声音:“怎么不进去?”
袁宁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着章修严。章修严还是比他高小半个头, 这差距好像一直拉不近。比起以前,章修严看起来更沉稳也更沉默了,他看起来很不爱说话, 可那低沉而富有磁xing的嗓音像是能透进人的心里一样。袁宁说了谎:“找钥匙呢。”
章修严从口袋里取出钥匙, 手从袁宁身侧往前伸, cha进了钥匙孔里,把门给打开了。
袁宁感觉章修严的气息一下子袭进,让他无处可逃。眼前的门开启以后袁宁大步往里迈,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瞧了瞧屋里的陈设,发现和当初没什么不同。有些东西用完了、用旧了,章修严又去添置了新的,章修严记xing好,买回来的和他当时挑的一模一样。
大哥是念旧的人,不会轻易换掉习惯了的东西。袁宁平复好心qíng,说道:“大哥这么早下班了吗?”
“嗯。”章修严注视着袁宁稚气褪尽的脸庞。他提前下班本来是准备去找袁宁。自从他们之间的关系被莱安从中搅和,他们便再也没了当初的亲近,他甚至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过袁宁。他提前下班,是想去找袁宁的。袁宁毕竟是他的弟弟,如果袁宁来报道而他不去看一看,反倒显得有些古怪——
这六年来,他面对袁宁时一直在考虑“正常的哥哥”应该是怎么对待弟弟的——少一些亲近、少一些亲密、少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念与关切,和对待章修文他们没什么不同,即使几个月都错开了没有见面也不会过分想念。
一切仿佛回到了正常轨迹。正常得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一生就该是这样过的,每一天都独自忙碌而孤独地往前走,从不停歇、从不回头、从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念想。也许那几年的无限亲密才是意外,这才是他一生都摆不脱的生活。
如果袁宁从不曾出现,这样的人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一个人没什么不好,每天都很忙碌也没什么不好,他有他的理想、他有他的抱负,即使章先生不要求他也永远不会让自己松懈。
如果袁宁不曾出现的话。
章修严收回目光。屋子好像变得狭窄,不管袁宁跑到屋子里哪一个角落,他们之间好像都没了距离。袁宁就在他的眼前,他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那么地贴近。
不。
章修严深吸一口气,正要说点什么打破这安静到古怪的气氛,就看到袁宁转过头来开口说:“大哥,我们出去吃饭吧。”
章修严望着袁宁。
袁宁说:“廉叔那边出了新菜,叫我们过去尝尝呢!”袁宁脸上带着笑,声音也非常自然。
章修严知道袁宁的牧场与廉先生那边有合作,闻言点点头,也找出薄外套穿上,与袁宁一块出门。章修严已经有了驾照,也有了车。他刚开始工作没几年,每天让司机接送有些过于招摇了,所以平时都是自己开车。
袁宁坐上车,系好安全带,瞄了眼准备专心开车的章修严,忍不住说:“大哥平时如果工作到太晚,还是得让钱叔叔去接你才行,疲劳驾驶很危险的。”
章修严点头。他很爱惜自己的身体,即使工作再忙他也不会让自己忙到太晚。
“大哥是不是要经常应酬?”袁宁继续问。
“偶尔需要。”工作了毕竟不比从前。他又没有到章先生那种不需要理会应酬的层次。
“那喝了酒也要叫钱叔叔去接。”袁宁认真叮嘱。
章修严转过头,对上了袁宁过分明亮的眼睛。袁宁从小就爱cao心,连一棵花有什么不对劲他都要担心半天,更何况是他这个大哥。袁宁是敏感的,他只稍稍表露疏远的意图,划出那条并不存在的线,袁宁就乖乖站在线外。
这对袁宁而言并不公平。毕竟他们之间的窘迫与袁宁没关系。在袁宁眼里,他是很好很好的大哥,能力qiáng,办事可靠,对人也非常不错——袁宁觉得他什么都很好,所以想要靠近他、想要亲近他。这是非常自然的事。
是他不敢让袁宁太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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