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打算去的。”章修严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袁宁期末考考得那么好,他本来打算带袁宁回南广那边一趟,但袁波打电话来打消了袁宁回去的念头,他自然要给袁宁另一个奖励。他望着袁宁三人,“到时会带上章修文和章秀灵。妈妈要一起去吗?”
薛女士有些犹豫:“这么多人过去,会不会太麻烦谢老先生了?”
章修严说:“不会。”
谢老得了他的提议,马上找了几个还在业内活跃的学生过来商量。他的朋友们见他终于又联系业内的人,也都过来看他。知道他的想法之后,所有人都很赞同,还纷纷提出要参与。
于是“华夏音乐基金”成立了,由谢老几个学生亲自管理、运作,每年派人分头到各地的少年音乐比赛去观赛,对里面出现的好苗子进行资助或奖励。
学音乐前期的耗费非常巨大,而且想出头非常难,这个基金的意义不仅仅在于金钱上的资助,还在于“资源”上的——谢老认识的,可都是业内的顶尖人士!入了他们的眼,还愁以后的路不好走吗?
一时间,有觉得自己机会来了的,有心动想让自己孩子去争取的,也有带着学生卯足劲准备冲一冲的,总之业内一片欣欣向荣,感觉未来多了个盼头。
谢老家里又热闹起来。
谢老最不爱热闹,再加上过年谢家人肯定会找过来,就想着去牧场避避。章家人要举家跟着去玩,谢老肯定不会在意的,毕竟袁宁他们经常去谢老家看招福,都是谢老家的常客了——多薛女士一个压根不算什么。
傍晚章修严领着袁宁去谢老家,谢老一听,果然很欢迎。袁宁知道自己又可以去牧场了,高兴地扑到招福身上:“不知道冬天的牧场是什么样子的!”
招福给他泼冷水:“肯定没那么好玩。”
袁宁想起了他的朋友:“不知道罗元良在做什么。”
招福知道袁宁的心已经飞到牧场那边。
章秀灵和章修文也没好到哪里去。
准备了几天,章家人占了两辆车,浩浩dàngdàng地前往牧场。一到地方,小孩子们就撒欢似的到处跑,章修严带着招福在一边看着。招福快十岁了,已经不算年轻,jīng力远不如袁宁几人。
这几天一直在下雪,牧糙都被雪染白了,好在积雪不深,羊群还能扒开雪搜寻雪下的枯糙。冬天一到,它们的一身膘就少了。章秀灵和章修文是第一次来,看什么都好奇,拉着袁宁到处跑,甚至还跟着程忠去扫羊屎蛋子。棚圈里的地是竹板铺的,有fèng,羊屎蛋子会往下掉,三个小孩围着看,看得入了圈的小羊们不好意思地扭过身,给他们看个屁股。
章秀灵和章修文哈哈一笑。
袁宁问起程忠罗元良在哪里,程忠无奈地说:“还是那样。不爱说话,也不爱和人往来,养的鸭子倒是大了,会飞,经常抖着翅膀帮忙放羊赶马。还有前几天开始下雪,山里跑出来头野猪,被他圈进白桦林里了,他那家伙净招些野玩意儿,你们别太靠近白桦林,免得被伤着了。”
程忠正说着,就听袁宁惊喜地喊:“罗元良!”
程忠循声看去,只见罗元良站在那儿,还是又黑又瘦,但身板儿结实了不少,还长高了。他站在那儿望着他们,手里拿着个小桶,里头盛着牛奶,看样子是他刚挤出来的。程忠点头说:“都说喝这玩意儿能长个头,你也喝点。”
章秀灵和章修文都好奇地看着罗元良。
袁宁跑过去说:“姐姐,三哥,这是我和你们说过的罗元良,他雕东西可厉害了,你们都看过的。”
罗元良看了章秀灵和章修文一眼,提着那小桶跑了。
程忠说:“他就这臭脾气,你们别在意。”
袁宁说:“他是害羞了!”见其他人都不信,袁宁qiáng调,“大哥说的!”
章秀灵和章修文齐齐看向负责远远“盯梢”的章修严。
章修严没吭声。
傍晚的时候,一只鸭子飞到袁宁窗口,嘎嘎嘎地向袁宁发出邀请。袁宁刚吃饱饭,回到房间准备看书呢,见那鸭子瞧着特别,顿时想到了罗元良。他问:“是罗元良叫你来的吗?”
鸭子嘎嘎嘎地点头,让袁宁一个人和自己去找罗元良。袁宁看了看关着的房门,手脚并用地爬上窗户,翻到了屋子外面。鸭子摇摇摆摆地往前跑,他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他就瞧见罗元良站在那儿。袁宁高兴地喊:“罗元良!”
罗元良唇动了动,还是没开口,转身往白桦林走去。袁宁愣了一下,察觉罗元良走得不快,似乎在等自己,也就小跑着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白桦林,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天上没有什么云,自然也不会再下雪,整个林子都笼罩在淡淡的夕辉之中。
袁宁迈着小短腿,紧跟在罗元良身后。这样随便跑出来大哥一定会生气的,但罗元良来找他玩,他不想不来。袁宁说:“听忠叔说前几天来了只野猪,它就在这林子里吗?”
罗元良轻轻点头。
袁宁有点害怕。
罗元良顿了顿,还是继续往前走。
袁宁赶紧跟上。
再往林子深处走了一会儿,罗元良停了下来。他蹲下,把地上放着的牛奶往前推了推。
袁宁壮着胆子看去,发现那是个小石dòng,里面铺着稻糙和羊粪,几只小野猪躺在上面,齐整整地排成一行,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它们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看着迷迷瞪瞪的,有点可爱。
袁宁明白了:“那是闯进来的野猪怀着宝宝吗?”
罗元良点头。
袁宁有点难过:“它死了?”
罗元良点头。冬天并不是适合繁衍的季节,母野猪闯进来时卡在刺树里,受了挺重的伤,他把它带到白桦林。它生下六只小野猪就死了,留下这些小野猪也不知能不能活过冬天。
袁宁忧心忡忡:“要是下雪的话它们会冻死的。”
罗元良沉默。
袁宁说:“我去告诉忠叔!”
罗元良伸手抓住袁宁的手腕。
袁宁愣了愣。他说:“忠叔不会收留它们吗?”
罗元良点头。程忠对这些“野玩意儿”没多少爱心,倒是喜欢拿猎枪上山打猎当野味。程忠喜欢听话的、能驯养的动物,野猪这种喜欢横冲直撞的,在程忠看来只配当食物。
袁宁蹲在石dòng面前:“这羊粪可以保暖?”
罗元良点头。
袁宁说:“它们不喜欢喝牛奶?”
罗元良继续点头。
袁宁自告奋勇:“那我劝劝它们。”一般都是动物们主动和袁宁说话,袁宁有点紧张,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怎么起头。他酝酿了一会儿,才伸手摸了摸小野猪的脑袋:“小野猪,你们不吃饭肚子会饿的。晚上天那么冷,得吃得饱饱的才暖和!”
小野猪动了动,抬起黑溜溜的眼睛看向袁宁,眼睛里有着警惕,也有着害怕。它们一睁眼爸爸妈妈就已经不在了,周围都是它们陌生的东西,那么大的世界,那么让人害怕。袁宁觉得它们比自己更可怜,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说:“我也没有爸爸妈妈了,但是还是要好好吃东西呀!爸爸妈妈不在了,我们可以帮他们看一看这个世界。你们还没见到夏天的牧场呢,那时候牧场可漂亮了,山坡上开满漂亮的野花,篱笆上爬满牵牛花,罗元良养的小鸭子会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水里,摆着脚丫子到处找水里的鱼儿和小虫子吃。多好玩呀!你们要好好长大,才可以活到那么美好的夏天!”
小野猪听不太懂,但感觉得到袁宁满满的善意。它们用光秃秃的脑袋往袁宁掌心拱了拱,嘴巴砸吧了几下,凑到小木槽里喝起牛奶来。
袁宁惊喜地说:“它们肯喝牛奶了!”
罗元良静静地看着,黑漆漆的眼底看不出什么qíng绪。
袁宁却问:“小鸭子们也没有爸爸妈妈吗?”
罗元良点头。
袁宁说:“你真好!”
罗元良嘴巴动了好几下,还是没发出声音。他不说话太久,怕自己的声音和语调太古怪,吓坏了袁宁。他看了看天色,带着袁宁往白桦林外走。
袁宁一步一回头,等走出白桦林,才发现月亮已经爬上小山坡。他顿时慌了,害怕再不回去章修严会生气,忙对罗元良说:“我先回去啦!”结果因为跑得太急,他在上坡时摔了一跤,整个人栽到了堆着雪的糙地上。
罗元良跑上去扶袁宁。
袁宁说:“我没事!”他麻利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碎雪和糙屑,“很晚啦,我得赶紧回去。”
罗元良站在原地目送他跑远。
袁宁偷偷摸摸跑回窗外,手脚并用地爬上窗台。
啪。
有人把书重重地拍在桌上。
袁宁吓了一跳,差点往摔了下去。他抬头望去,只见章修严坐在那儿,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怒色。袁宁赶紧从窗台滑了下去,小跑到章修严身边:“大、大哥,我错了。”他紧张地拉住章修严的衣角。
章修严把他的手拉开。
袁宁愣了愣,无措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沉声说:“站好。”他对这小结巴太宽容了,宽容到他敢自己偷偷跑出那么久。而且一见到他就认错,显然是知道这是不对的,却还是明知故犯。一个六岁的小孩在这么大的牧场里乱跑——
章修严没有开口“审问”,只让袁宁站在一边,自己拿起书重新看了起来。书翻到尾巴后,他才用余光扫了扫袁宁。袁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哭了起来,但不敢哭出声,只偷偷用手背擦眼泪。
袁宁很害怕,大哥看起来整个人冷冰冰的,不打他也不骂他,好像再也不想理他了。他知道大哥会生气,但没想到大哥会这样,现在他后悔极了,他应该先和大哥说一声再出去的,大哥那么好,肯定不会不让他去。
想到大哥可能以后都不会理会自己,袁宁眼泪就一直掉。是他错了,是他不乖,是他仗着大哥疼自己就胡闹……
袁宁觉得眼泪太讨厌了,怎么擦都擦不完。大哥不喜欢他哭,他不能被大哥发现……
眼看袁宁要把自己的脸蛋儿都擦破皮,章修严哪还看得下书。他绷着脸开口:“去了哪里?”
袁宁愣了一下,又惊又喜地看向章修严。对上章修严隐含怒意的目光,又赶紧敛起欢喜,老实回答:“去找罗元良。”他小声说,“罗元良不喜欢太多人在,我就一个人跟着他去了。他、他那边有一窝小野猪,不肯喝牛奶,他很担心,叫我过去和小野猪们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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