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嘉说:“你该回去了吧?”
霍森定定地注视着栾嘉。
栾嘉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他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你已经来华国两年,是该回去了。你的家不在这边,你的亲人和朋友都不在这边。”他站了起来,张手给了霍森一个拥抱,“谢谢你让我知道我可以走什么样的路。我还是像以前一样讨厌晚上、害怕黑暗,但我已经知道该怎么面对它们了。”
霍森被栾嘉温热的身躯贴近,感觉有阵阵麻意从背脊往上蹿。
这家伙是在和他道别?在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要走要留的时候,这家伙已经开口和他道别?没有他在,这家伙有耐心做饭吗?肯定是叫外面的人来给他做饭或者叫饭店直接送过来吧?没有他在,这家伙会不会又去吸烟喝酒,结jiāo一堆狐朋狗友?更重要的是、更该死的是,这家伙对他没有半点不舍,他却一直担心自己离开后这家伙会伤心难过、一直担心自己离开后这家伙会重蹈覆辙!
霍森心绪翻腾。
是他自作多qíng了吧!
这家伙肯定巴不得摆脱他的管束,自由自在地去做他想做的事!
霍森说:“对,我该回去了。”
栾嘉笑容顿了顿,松开了霍森,说:“你什么时候走?等会儿我去首都玩玩,你要不要去?”
“不去了。”霍森拧着眉头,“我今晚就走。”
“这样啊。”栾嘉觉得霍森可真不够意思,早就准备要走了,还一声都不吭,要不是他主动问起可能等霍森跑了才知道——栾嘉了解霍森,这人从来不会做计划外的事,既然说了是今晚走,那肯定是早早就定下今晚要走的。栾嘉也有点生气了,“那我就不送你了,一路顺风!”
栾嘉跑回房间,收拾东西,准备去章修严那边蹭住几天,好好消消气。他知道霍森没义务一直陪着他,但也不用走得这么急吧!
霍森也回房去,收拾归家的行李。他不是爱添置东西的人,可回到房间才发现屋里满满都是自己和栾嘉的回忆,似乎都不能不带走。他握了握拳,有点后悔刚才说出的归期。明明没有这么快离开的打算,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他深吸一口气,放弃收拾行李箱,走到栾嘉房间门口,敲响栾嘉的房门。
没想到他一敲,门就吱呀一声往里打开了。
霍森看向房里,只见里面简直是灾难现场,东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活像被洗劫过一样。栾嘉已经不在房里,行李箱也被带走了。想到栾嘉对着电话说的那些话,霍森的眉头拧得更深。他过来想和栾嘉说什么?他不走了?他当然不可能不走……
既然迟早都要走,还不如按照刚才对栾嘉说的,今天晚上就离开。
霍森认真替栾嘉收拾好房间,回房把需要的东西放进行李箱,其他都没有带走。有些“回忆”是不必放在身边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缅怀过去、回忆当年。想要在这世上出头,必须要大步大步往前走。
坐火车到首都,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栾嘉拖着行李走下火车,觉得又冷又冻,刮面而来的风像是在他脸上扇巴掌一样凶猛。他茫然地拉着行李走出火车站,觉得周围都是涌动的人cháo。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啊!
栾嘉找了个便利店,打电话给章修严打电话:“我到了,找个司机来接我啊。首都这边风真他妈大,还夹着沙子,把我眼泪都chuī出来了!”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哽咽,“来接我啊。”
章修严听出栾嘉声音不对,问明栾嘉的位置,叫来司机跟着去了一趟。
栾嘉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旁边是已经差不多掉光叶子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显得分外寂寥。他看到章修严从车上走下来,笑嘻嘻地说:“哟,怎么亲自过来?是想来快点见我,还是想快点看到我带来的资料?”
“资料。”章修严无qíng地回答。
“……”
栾嘉默不作声地跟着章修严上了车,他表qíng没什么异样,若不是眼眶红红的,谁都不可能从他脸上看到半点异常。他把背在背包里的资料拿出来递给章修严。
章修严不接,看着他。
栾嘉直接塞进他手里。
栾嘉说:“他要走了,今晚就走。”
章修严停顿了一下,才说:“总是要走的。”霍森本来就不是会留在华国的人。
“我知道。”栾嘉闷闷地说。
“你要是实在舍不得,你好好赚点机票钱飞去看他不就好了。”章修鸣就是这么gān的,时不时会飞去圣罗伦堡见西蒙·普尔曼。
“你不懂。”栾嘉说完,侧过身,认真地望着章修严,“老严我问你,如果我是个同xing恋,你会不会和我绝jiāo?”
同xing恋?这个词让章修严心头一跳。同xing恋从来都是存在的,但社会对这类人的接受度并不高,要是在思想落后、信息闭塞的地方被人知道了,说不定会终日被排挤,走到外头都会被人指指点点。他严肃地看着栾嘉:“你喜欢上霍森先生了?”
“我不知道。”栾嘉脸上满是茫然,他把脑袋靠到车窗上,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我舍不得他,我想他留下,留在我身边。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做……那种梦,我……我梦见的不是女生。老严,我是不是不正常?……我是不是变成同xing恋了?”这件事对十几岁的少年来说实在太严重了,栾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那次做梦之后,他甚至认真考虑过以后的事——当发现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以后”时,栾嘉就开始有意识地让自己别那么依赖霍森——时刻做好霍森会离开的准备。
霍森也确实要走了。
现在的问题是,霍森走了他还能变回正常吗?他会不会一辈子都是同xing恋了呢?
栾嘉转向章修严,希望章修严能给自己答案。
栾嘉脸上的迷茫和伤怀让章修严不忍心说出“同xing恋确实不正常,你应该去喜欢女生”这种话。
章修严说:“同xing恋不是不正常。”章修严的语气依然冷静,没有因为好友向自己坦露关于xing向的疑惑而吃惊或者厌恶。他望向栾嘉,语气平缓又平静,“母亲生病时我跟姥姥一起研究过国外的jīng神学文献,jīng神学从来没把同xing恋归为‘病’,有研究表明同xing恋这种xing向是天生的,就跟异xing恋一样,天生会被对方吸引、天生想和对方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喜欢男xing,那就要赶紧调整好心态——如果你自己都把这当成‘不正常’,怎么能怪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你?”
栾嘉听完章修严一本正经的劝导,心中安定了不少。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低声说:“谢谢。”
“这两年来霍森先生对你有多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会对他产生依赖心理是很正常的。也许这只是你一时的疑惑,再加上他要走了,才让你把心里的依恋放大无数倍。”章修严说,“把这种感觉放上一段时间就会变淡了。”
“我明白的。”栾嘉笑了起来,“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没什么好烦恼的。我本来就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以后不管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都顺其自然!”
章修严点点头。
“倒是你啊!我一直觉得你男的女的都不喜欢,以后你不会孤独终老吧?”栾嘉瞧了章修严一眼,脸上带上了点小龌龊。他一把勾过章修严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追问,“从实招来!你有没有做过那种梦!你懂的那种!”
章修严:“……”
就该让这家伙自己纠结去,根本不该开导他!
章修严拍开栾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打开栾嘉带来的文件袋看起里面的资料来。等车子停下来时,章修严已经把资料看了大半,心里有了大致的了解,已经决定好要把哪些地方圈进牧场的范围。反正都决定要负债了,不如借多点,省得章先生觉得不痛不痒,下回又这样对他“威bī利诱”!
章修严带着栾嘉上楼放行李。
门一打开,栾嘉就先跑了进去,哇哇哇地惊叹起来,觉得这也很好那也很好,这也很棒那也很棒,追问章修严都是从哪淘来的。
天已经微微发黑,章修严啪地把灯打开。橘色的灯光一下子把屋里填满了,让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
温暖又寂寞。
章修严缓声回答:“袁宁选的。”
第70章 清洗
韩助理带着罗元良回牧场。一路上罗元良都很沉默,他虽然肯gān也肯学,但到底才十几岁,想东西终归没那么周全,对于如何面对这件事他也非常犹豫。在程忠看来,他这种行为等于是向章家告发了他们,程忠不发飙才怪。
罗元良拧着眉头。所以说,他不喜欢和人往来,更不喜欢欠着人人qíng。
牧场里,程忠一早去棚区转悠,发现每只牲畜身上都盖着防疫站的印记,暗怪罗元良无事生非、搬弄是非。他在棚区转了一圈,才发现今天没看见罗元良的身影。那臭小子去哪了?程忠心里掠过一丝疑问,但很快又抛诸脑后。罗元良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有时进了山就大半天不见踪影,找了也是白瞎。
程忠把牧场转了一圈,工人们都热qíng地和他打招呼。程忠觉得工人们哪都不错,罗元良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来他面前说些没影的事儿。明明疫苗都打完了,那臭小子偏说没打……正想着,程忠已经回到了自己屋门前。他住的房子也和罗元良差不多,都是统一建的平房。他在牧场呆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贪昧谢老一分钱,连牧场产的牛奶都没有多喝一口。他应该管得还不错吧?程忠犹豫地想。
自从谢老去世了,程忠就一直担心牧场的归属问题。如果牧场归了谢老家里那些人,他们肯定会赶走的。结果牧场的新主人是袁宁,程忠也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提心吊胆,反正心qíng很复杂。袁宁他自然不担心,程忠自认对袁宁还不错,上次袁宁学校的人来秋游他也尽心招待。可是袁宁背后的家人呢?章家是什么样的家庭,程忠心里没什么概念。他见过章家那位章先生两面,知道那位章先生绝对是不好相与的。
如果章家那边要派人来接管牧场,那牧场这些工人们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被赶走?程忠怎么想心里都不踏实。
天灰蒙蒙地,刮起了风,似乎要下雨。程忠胡乱热了点稀饭,加了些红薯煮的,咕噜咕噜地喝完,算是吃过午饭。他走出门,把晾在晒衣绳上的衣服收起来。这时他扫见两个身影从小河另一边走来,正在过桥。桥边放养的母jī们察觉生人到来,咕咕咕地叫着,迈开两条细细的腿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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