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爷子铁青着脸,拄着拐杖挺直了背,坐在外厅沙发上。
大姐程兰静凄凄地擦着眼泪,细细念着,小诺诺怎么这样命苦,十几年熬过来最终还是躲不过。
程微澜依旧是没表qíng,冷冷的,像是石雕,无qíng无爱,又或许是大悲无泪,大爱无言。没有人知道,那细白皮囊下,装的是什么。
程景行亦是沉默,抿着唇,一语不发。
有小护士来斟茶,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倒好了茶赶紧出去,厅里气氛诡谲,沉沉如乌云兆顶,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程老爷子发话,程兰静停了抽泣声,抬眼望过来,“准备后事吧。”
程微澜突然提声问:“本应留给诺诺的那一份怎么处置?”
程老爷子从鼻子里哼气,指着程微澜骂道:“你怎么是这么个东西?亲生女儿没了,不见掉一滴泪,倒是忙活起财产处置,你到底要不要脸?有没有心?”
程微澜亦不惧怕,冷眼睨他,不疾不徐道:“万事以利益最重,父亲以身是教,做女儿的恰恰学个jīng透,父亲不感到欣慰么?人已经死了,骂我出气也没用,还是想想实际的事qíng好。”
程老爷子气得发抖,拐杖敲得咚咚响,木杖指着二女儿,仿佛要狠敲下去好好教训一顿,可又仅此而已,未再落下,“她生时你未尽母责,死后她应得的份额你一分都别想碰,明早就叫方律师来,统统捐出去,养只狗都比养你积德。”
程微澜笑,两指夹着细长女烟,眯着眼点燃了,云雾缭绕,红唇妖娆,“您还缺狗吗?在你眼中,人人不都是一条狗?捐出去也好,谁都不得便宜。”
“你这样的口气,是在跟谁说话?从小的教养都丢哪去了?”
程微澜故作惊奇,满含嘲讽,“父亲给我什么教养?是极度自私或是金钱至上?想来想去,都没有善良友爱这一条呀。”
程兰静不住拉她的袖子,示意她适可而止,而她却丝毫不顾,执意要冲撞上去,杀个痛快。似乎诺诺的死激化了一切,加剧了老宅腐化的程度,催促着所有人的脚步,快快快,就要来不及,再也等不了。
所有人都忍无可忍,所有人都走上绝路。
这世界癫狂,没有人正常。
程老爷子怒极,大喝:“你给我闭嘴!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我说话?”
程微澜冷笑,“又如何?把我捆紧了揍一顿,囚起来不给饭吃,还是刀架着穿婚纱?”
程兰静忙拉住她,劝道:“过去的事qíng还提它做什么?”一面又使眼色,压低了声音咬耳朵说:“你疯了,真决裂了,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
程微澜突然笑得诡异,勾了唇,嘲弄道:“钱?他还能留什么钱?”
程兰静不解,刚要问,程老爷子已经气得要拿拐杖砸过来,幸而被程景行驾住,好言好语劝了,“父亲,您保重身体,怒极伤身。”
程老爷子因方才起身时动作太大,身体有些摇晃,缓一缓才站稳,却见女儿轻蔑鄙夷的眼神投过来,冷冰冰似看三世夙仇,“哟,终于是老了,站都站不稳,还要提拐杖打人,父亲,人老了不要逞qiáng,万一脚下一滑,摔一跤,命就这么没有了。”
程老爷子涨红了脸,浑身发抖,拐杖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再咬不出余下字句。
程微澜道:“诺诺去了是福气,谁知到哪一天,你为了讨好严文涛,喂她chūn药剥光了送到她父亲chuáng上。”
程景行皱眉,低声喝止,“二姐,人已经去了,多说无益。”
程微澜笑,拢了拢头发,冷眼瞧着他们父慈子孝,“为什么不说?兴许今天就气死了他,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程兰静亦劝,“不要再吵,都是那小贱人逃跑才害得诺诺没了肾源……”二妹竟转过脸来死死瞪着她,冷声道:“姐姐,你说的小贱人,可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不吭声,不代表她就不是我女儿。”
程兰静被二妹突如其来的转变惊住,她本以为二妹疯癫,早不顾自己女儿,诺诺不也是十年间不闻不问,又怎会在乎这么个……这么个小野种。“二妹……”
程老爷子冷哼:“现在才做出一副母亲的气势不嫌晚吗?她在家的时候,你不也是视如无物?天天就顾着满城放dàng,chuáng上的男人天天换,丢尽我程家的脸面。”
程微澜回过头来,正视着已老态毕现的父亲,回问道:“十七年前,我刚生了她,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就有护士来说,脐带绕颈,孩子已经窒息而死。却是你,偷偷将她送走,还带着一封诀别信,信中说我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生下来也是负累,要留要丢都随她父亲。这么多年过来,她在汐川受尽白眼辛苦生活,母亲却灯红酒绿锦衣玉食,十七年间不曾问过她半分,十七年后突然要找她回去,为的却是她的一颗肾,你让我怎么有脸面对她,怎么有脸听她喊我一声妈?”
“可是谁知道,我甚至从来不晓得我的孩子,她还活着。”
程老爷子反驳道:“确实,这大恶人的帽子统统往我头上扣,你怎不说你这么多年来是如何放dàng的?又是如何对诺诺不闻不问的?”
程微澜的眼睛已经红了,说话声音也有些颤,要哭,又忍住,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我同他私奔,被你抓回来一顿好打,而他呢?你是怎么当着我的面让十几个男人折磨他的?你这个恶魔,禽shòu!我眼睁睁看着,眼睁睁看着他被人那样糟蹋,他那么gān净的一个人,那样好看的一个人……要不是我那时快足月了,怎么样你是要把孩子弄死的吧。你说我给程家丢脸抹黑,好,那就放dàng个够,让你在城中抬不起头来,人人见了都要说,程谨言的那个女儿比站街妹更廉价。后来呢?您老人家受不住了,非bī得我嫁出去,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bī得严文涛答应来程家做狗。我不愿,您记不记得是怎么对付我的?关起来整整饿了三天!开门来,一碗白米粥逗着我,问,愿意听话了?我爬过去,就像一只狗!哈————多谢您了,给我找了个好归宿,可惜,是条忘恩负义的狗,让您费心了吧?”
吵吵嚷嚷,吵吵嚷嚷,尘世没有清净地。
宋远东轻轻亲吻她的脸,她冰冷的毫无血色的唇瓣,他停留在那里,闭着眼,久久体味。
“拿到你的初吻了。”
“下次小姐妹谈天,你也能带些羞涩带些骄傲地说,宋远东和严一诺……”
讨债
宋远东说:“诺诺,有句话我一直不说,不是不肯,是遇见了你就开不了口。你一定不相信,宋远东竟然会害羞。宋远东是什么人啊?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啊。可是,可是诺诺,你信不信,都是假的,是我胡说八道信手编来。”
外间是另一个世界,你方唱罢我登场,涂脂抹粉,刀枪剑戟,世道轮回,生灵涂炭。
玻璃窗里映着老人家弯曲背影,如大厦将倾,摇摇yù坠。程老爷子已红了眼,敲着拐杖斥责道:“你当年跟着个牛郎私奔,让整个程家都成了笑柄,我没一枪打死他你就该偷笑了。”
“他是牛郎又怎样?就算他残了傻了老了丑了我还是爱他!你觉得惊讶,觉得愚蠢至极不可理喻是不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会懂,你这样的人,活该一辈子被仇恨被蔑视,活该一辈子囚在地狱苦牢里!当年小四儿是怎么没的?母亲又是怎么疯的?别以为找个相似的东西补齐了窟窿就天下太平,小四儿就是在游泳池里淹死的!为什么?因为照看他的保姆正跟他父亲在花园里偷qíng!母亲为你奉献了一生,你又有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没有,因为你根本就是个没有感qíng的魔鬼!”
程老爷子努力想挣开程景行,却是老了,再没有气力争,徒劳,只能指着女儿吼,“闭嘴!你给我闭嘴!”
程微澜回头对程兰静笑,“姐姐,你想不想知道三妹是怎么死的?”
程老爷子面色煞白,程兰静也愣了,沙沙看着笑得妩媚的程微澜。
“还是他,是他bī三妹嫁给邱士元那个老头子,为了能在批文上给他多多通融,就bī着三妹嫁了那么个老变态。三妹吊死在咱们程氏岁寒酒店五十七层主楼上,是用绳子系住了水管,套好了脖子,从顶楼跳下去!而他呢?他接到消息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是悲痛yù绝伤心难过?别傻了,女儿只是赔钱货,没有了,满世界领回来就是。盟友最重要,立马联合邱士元全力封锁消息。所以,姐姐,我们都以为是意外呢。”
程兰静楞在当场,半晌回不过神来。
屋顶上有鬼怪唳哭,如回到七月圆月夜,百鬼夜行,妖魅纵横。
嘘——你听,有人饮泣。
接下来更有重磅炸弹抛出,今日故事颇多,听听看看,人人一张面具,面具下扭曲面孔,眼似铜陵牙似虎,都是活死人,“你们以为,他死死要拖住严文涛是为什么?要景行娶了警察局长的女儿又是为的什么?这可是他给自己设的双保险,旁人都是蝼蚁贱命,就只他自己的一条命,宝贝再宝贝,少活一天都不可以。”
程老爷子骤然间紧张起来,要上前去教训一顿,不想被程景行伸手拦住,一步也迈不前,只得焦躁威吓,“你要再敢多一句嘴,今后一分钱也别想拿。”
程兰静一听也着急,忙推她,“你这是gān什么?犯的着这样?那钱你不要到时候也是便宜外人。”这句话分明是冲程景行去的,而他涵养极好,只牢牢扶住父亲,一脸漠然。
程微澜冷冷讥笑,“我可不在乎了,他还有多少钱?就快要上街乞讨,居然还在摆老爷架子,人走茶凉,威胁得了谁?”
程景行也觉不妥,沉声说:“二姐,凡事不要过火。父亲身体不好,你要体谅。”
程微澜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不可抑止地笑起来,指着他说:“怎么?景行你不知道吗?当年你父母是怎么死的?真的是车祸?不不不,是叫人撞死了连人带车子扔到山崖下引爆,尸骨无存。这么些年严文涛一直琢磨着要扳倒他,算他走运,竟找到当时他买凶杀人的证据!要不是这样,你的好父亲,又怎么会把一条狗,一条发达了的狗放在眼里。”
今日聚首因是家事,并没有许多人马守候。老人家只好敲着拐杖把护士喊来,怒眉睁目地指着程微澜说:“她疯了,绑起来,给她一针镇定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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