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护士一惊,望了望冷笑的程微澜又望了望程老爷子,手足无措。
程微澜轻蔑地说:“父亲,这早已经不是二十年前,戬龙城再也不是你的天地。别真把自己当皇帝,生杀都由你。我大了你老了,再不是任你欺负小女孩。”
程景行的眉头皱的更深,却只打发了两个护士出去,再对上程微澜的眼睛,讳莫如深。
这一场戏,越来越jīng彩。忍不住要鼓掌,继续继续,最好骨ròu相残,杀人如麻,观众最爱看你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最后一根稻糙正要上场,请屏息以待。
她看着他,带着怜悯又有不屑,以迎接胜利的姿态睥睨,“真是令人困惑,当年父亲也是城中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到了老,竟昏聩糊涂到这种程度,果然是亏心事做得多,夜夜都不得好眠,脑子已经让鬼怪啃掉大半了吧。哈哈哈……您一定不知道,承风已经是一副空壳子,暗地里被我转走了多少钱,您想先不到,是谁帮我?是严文涛。你一直认为我和他是死对头吧,可是,为了钱,什么人不能走到一起?这也是您教我的,三教九流乌合之众都没有关系,放下身段谨小慎微,只要钱到手,乞丐也能变国王。”
程老爷子固执的,根本不相信她的话,“你以为你是谁?当上头管事的都是死人吗?白日梦做多了人也疯癫,承风怎么样还轮不到你说话。”
程微澜不疾不徐,注视着他脸上渐渐惊恐的神色,轻笑道:“我也没料到会那么容易,不如您帮我问问景行,他和许冲的瑞通实业是怎一回事,我下手时承风已经连续亏损五年是怎么一回事,我转走的资金他要提三成又是怎么回事,而您,父亲,您年年查看的财务报表又是谁jīng心伪造?”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程景行身上,父亲是满脸的不置信,程微澜则是扬着下巴以胜利者的骄傲姿态笑着祝贺,而程兰静,已经傻傻呆住,半晌才露出愤恨表qíng,咬牙切齿骂道:“养不熟的狗东西!下贱种!吞了多少都给我吐出来,不然——”倒是也撂不出狠话来了。
程景行依旧吝啬言语,疏朗眉目间波澜不惊,仍稳稳搀着程老爷子,一副恭顺孝敬的模样,仿佛先前根本不曾提到他,程微澜只是自演自导,那些龌龊事通通与他无关,还要不赞同地看着二姐,做总结发言,“诺诺走了,大家都很难过。二姐节哀顺变,父亲也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说着就要将老人家扶走,可程老爷子是个不肯妥协不认输的秉xing,几乎是用尽全身气力地甩开程景行的手,面色已经灰败,浑浊眼中有绝望颜色,但还是要问出来,提出当年气势,企图威吓众人,虽至暮年,但仍是李牧廉颇,能拍马上阵杀敌数千。“说!你二姐说的是不是真话?你背着我究竟做了什么?承风到底怎么样了?”
程景行不悦地瞟了程微澜一眼,适才清了清嗓子,缓缓答:“承风,大约已在破产边缘。父亲老了,颐养天年就好,不必为这些琐碎事qíngcao心。”
程微澜在一旁摇着头惊叹,“啧啧啧……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一个狠过一个。父亲,您以为这么些年来为程家培养出一头拉磨的驴,却未料到是一只会反咬你一口的白眼láng。jīng彩,jīng彩,真相揭晓,美梦破碎,皆大欢喜,真是完美终章。”
他捂着胸口,睁大了眼睛望着已经成熟沉稳的儿子,难以置信他居然用如此平静的口吻为凝固他程家三世积血的承风判了死刑,心脏病发,他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不住地往后退去,而程景行只是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看着他倾颓、倒下,在冷冰冰的地板上闭上眼,没有人伸出手。
程兰静还在震惊之中,喃喃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程微澜冷眼瞧着,自顾自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丝毫没有兴趣伸手相帮。
最终还是程景行叹一口气,蹲下身子将昏死过去的程老爷子搀起来,再叫医生护士急急忙忙送去急救室。
休息室里又清静下来,程景行侧过身,“你又何必刺激他?已经六十几岁的人,让他安安心心过身不好?”
程微澜驾着腿,ròu桂色的指甲摁灭了烟,“我偏就是看不得他好过又怎样?他活不长了,要报仇趁早,不然再没机会。还有,景行,你那道貌岸然装腔作势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他稍稍弯了嘴角,颇具意味地回一声,“噢?是吗?”
程微澜问:“你恐怕早已经知道你父母的事qíng了吧?不然怎么动作那样快,计划jīng密,小心翼翼,如果不是我与严文涛突然介入,大概没有人能发觉。就像是为此设计了二十年,卧薪尝胆,忍而不发,堪比勾践。”
程景行太极功夫如火纯青,绕来绕去半点不肯透露,“二姐夸大,我哪里有那个本事。”
程微澜知他铜墙铁壁铸造,再问不出其他,冷哼一声,转过脸去兴味索然,
恰是程兰静恍然惊起,腾起身来声嘶力竭,“下三滥的出身!没良心的东西,居然忘恩负义!当初要是不捡你回来,现在还是戏台上扮娘娘的肮脏货!你吞了程家多少钱?吐出来,都是我的,谁都别想抢!”
程景行置若罔闻,只淡淡道:“大姐,姐夫并没有留多少财产给你,许焰还要念书还要过上等生活,你也要继续挥霍,待承风垮了,再没有人支钱给你怎么办?这个时候跟我撕破脸皮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程兰静将要发疯讨债,这一下却被噎在半空,僵着脸,恨恨地看着,却也是再说不出多余的话。最终只是啐一口,转身毅然走了。
程微澜忍不住鼓掌祝贺,“jīng彩jīng彩!十年磨一剑,果然削金断玉。景行,我今天才发现,程家最可怕的人,其实是你。不声不响已经取人xing命。我得好好想一想,是否以前得罪过你,若真有,恐怕是要负荆请罪了。”
“二姐对我照顾有佳。我又怎会忘恩负义?”
“是吗?原来你只是爱憎分明。”程微澜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提着包,踩着艳红如火的高跟鞋叮叮咚咚离开。临出门却拉着门锁说:“景行,她走了,诺诺也走了,所有的事qíng都告一段落,父亲已经无心寻找,我希望你也放过她,让她过自己的生活。我的三个女儿已经没了两个,你不要bī疯我,女人疯起来可怕,说不定绑上炸弹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程景行默默坐着,并不答话,待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盯着烟灰缸里奄奄一息的深蓝烟蒂,低声答:“欠了我的,都是要还的,我做事一向公平,她又怎能例外?”
雪停了,太阳冒出了头,路上的行人渐多,到处都是积雪被碾压时发出的细碎呻吟。
整个城市在匆匆脚步中变得肮脏污秽。
宋远东站在窗前,任冷风刀子似的刮着脸,也刺着眼睛。
他想,他这一辈子,大约再不会为别的什么人哭了。
撒网
程景行安排好善后事宜,正yù离开时在走廊尽头望见宋远东的背影,于是走几步上前去,拍一拍他肩膀,“远东。”
他一惊,忙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回头来,眼睛还泛着红,却要做出自在神色,笑不出来,嗓子也有些哑,像是患过一场重感冒,“谈完了?要不要去看看她?”
程景行望着他,有些哑然,喉头gān得说不出话来,他对这样颓丧的宋远东生出几分怜悯来,但也只是像看一场节奏缓慢的老电影,生离死别撕心裂肺,终场闭幕,还要各顾各生活,像一场流行xing感冒,每个人都会得,但也总会痊愈。
程景行摇头说:“不必了。就让她安安静静地走。”
宋远东说:“无所谓了,你们是什么样子,她都看不见了。”
程景行尝试着安慰,他鲜少做这类事,言语上明显笨拙,“逝者已矣,你也应当放宽心,诺诺不愿意见你这样。”
宋远东停一停,叼一根烟在嘴上含着,身子靠着空dàngdàng的窗台,冷风狂躁,一溜疯疯癫癫地冲进来,他手里一开一合地玩着打火机,却始终不去点那根烟。走道里只听得见叮叮咚咚火机重复开阖的声音,他望着眼前幽寂的阶梯,晦暗不明的光线,目光已然深远,不知望见谁,正一番温柔颜色,似秋雨弥空,点滴都是泠泠清露,渐渐又去那记忆里探寻,不醒悟,不抽身,叹一口气感叹,怕又有人要来说他酸腐,“我不相信什么在天有灵,更不信轮回转世,这一生错过就是错过了,亡羊补牢更像是童话,你的羊圈里能装多少只?也许有人海纳百川只嫌少不嫌多,但我心中那块地太小,就圈了那么一只咩咩叫的小东西,天天小心翼翼伺候着,如今被láng叼走,牧羊人没了羔羊,一生都化了空,也就只能四处流làng了。”
程景行亦倚窗站着,外头梧桐树叶落了一地,冷雨打湿了身子,任西风怎么叫唤也再飘不起来。
融了的雪肆意流,满地都是碾碎的冬雪,死一般的寂寞光年。
脑中忽然模模糊糊浮出那一道影,她坐在奶油色的小马驹上笑着同他挥手,红的裙乌的发,她微微笑的时刻他甚至闻到了夏天栀子花的香气。
她临走时说了什么?哦,是,舅舅,我好喜欢你。
那时他低着头,并未看见她脸上局促却又有些期待的神qíng,像一只期待领养的流làng狗,又像一朵浑身是刺的玫瑰花,呵——少女qíng怀总是诗啊。
他听见那一点点悸动的声音,令他久久不能忘。
没有关系,她还年少,许多事qíng他来教就好。
程景行问:“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把她留下?还要千方百计地截断她唯一的生路。是她太任xing,还是你太纵容?”
宋远东突然沉默,沉默地把烟点燃,又放在窗台上,任它迎着凛冽的寒风星星点点燃烧。
再来他开口,却又是在许多时间之后了,那根烟半截化作了灰,两个男人就这么默默的站在狭长的走道尽头,各自想着这个冬天里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告别。
“景行。”
“怎么?”
“你见过她抽骨髓的针吗?够你半个小臂长,从脊椎尾扎进去,即便有了麻药,对一个四岁的孩子又是怎样的惊惧。每天早上都要抽血,有时三四针下去都找不到血管,还有一次恰巧让我遇上,她脱光了衣服躺在chuáng上,针扎进大腿根抽。她病的最厉害的时候剃过光头,我那时还喊她小尼姑,可是尼姑头上最多六个印,可她呢,浑身再没有地方可以扎针,便如小孩子似的扎在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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