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掩藏的是心跳,咚咚咚,像老山寺的钟声,揭露主人不可抑止的悸动。
陆满再亲一亲她嘴角,笑容绽开、扩散,一张脸明明白白写着,‘才做过坏事,坏得很开心’。还来假惺惺安慰她,“睡吧,生病了要好好休息。护士长说的。”
宁微澜满肚子火气,这一下也无处发,只余叹息。
又过五分钟,他又来咬她耳朵,“宁微澜,我还想亲你。”
身体比语言快速,他已然贴过来,缠着她,没羞没臊,没完没了。
如此岁月,愿永无边际。
光之暗面,有人低声饮泣,掉落深井,无处求生。
阿眉仿佛坐在一座日式皇宫里,灯光诡谲,明灭不定,那些人忙碌一整晚,将她从头到脚洗得gāngān净净,一尘不染。又梳头穿衣做假发,将她打扮成雪白皮肤赤红嘴唇的日本艺伎。厚重和服上开满鲜红大丽花,下半身空无一物,方便这些花钱消遣的男人们,拉开裙子提枪上阵,省过脱衣服散头发拉拉扯扯多余动作。谁都不要làng费时间,寻欢作乐也要快很准,一屋子器具都试个遍,要看大丽花一瞬间汲满鲜血。
阿眉在发抖,上下牙齿打颤,嘚嘚嘚,是恐惧在发声。
那些老爷们还没有来,阿眉紧张得快要失禁,又去跟监视人请示,要去洗手间。
她苦苦哀求,一定要去洗手间,因为第三间正在维护,水箱里藏着她的手机,她救命的良方,最后一线希望。
陆满,陆满,你一定要接电话。
陆满却同她的qíng敌腻在一张狭窄单人chuáng上。
此时若他还清醒,可以回望过去,相较对比,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时刻。从此后他再也不是为吃一块面包打得头破血流的贫贱小孩,也不是被人砍死在路边也没有人肯来收拾的小混混,他不再孤单不再害怕,他被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姑娘爱着,还有什么可惧怕。
陆满梦见他同宁微澜结婚,生一大家子小朋友,然后在梦里白头到老。也不管天是如何亮的,命运是如何残酷无qíng。
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似乎已爱过她一世。
电话在地板上震动,摇醒一夜绮丽碎梦,一接电话便是女人的低泣声,他脑子仍不清醒,重复地问,怎么了怎么了?一双冰块似的手从背后伸过来,贴在肚皮上,他冷得一个寒噤,却将她手贴得更紧。
真是个雪变的妖怪,长一双永远也捂不热的手。
“陆满,救救我……救救我……陆满你一定要来救我……不然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不然你求求宁微澜,求她放过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惹她,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你求她放过我……放过我这一回……”
又哭花了妆,化妆师那张嘴刀子似的刻薄,一句话能把人剜出血,伤了她有什么关系,这里是人间烈狱,进得来,出不去。
“怎么了?”睡眼惺忪,她还未醒透,揉着眼睛问他,大半个肩头露在外面,惹来一串细密的吻,连电话也落到一旁,他只专注于隔日清晨,意犹未尽的亲吻,在她娟秀锁骨上留下一串串风qíng流转的红痕。
陡然间惊起,他终于回过神来,跳下chuáng穿鞋穿衣,忙忙碌碌说:“我要去一趟钻石会所,阿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我去救命。”
宁微澜咬着下唇,冷眼看他如何如何心急如焚,“那是关佛爷的地方,谁也别想从他手底下抢人。你去,或者就死在那里。”
他穿戴整齐,再匀出一点时间来亲吻她发顶,郑重地说:“阿眉跟我从小一起长大,就和我的亲妹妹一样,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晚上我就回来,陪你吃饭守着你睡觉。”说着去吻她粉白诱人的脸颊,却遇到她一侧脸,偏头躲了过去。
“谁知你有多少姐姐妹妹,为她,不要命都可以。”
“你吃醋?”
“谁?你是我的谁?我凭什么要吃你的醋。”
陆满笑笑,索xing枕在她腿上,抬头对着她气鼓鼓的脸,“她说……算了,我会平安回来的,别担心。”
她将蓬松的头发通通拢到一旁,勾起嘴角,言语讥诮,“她说与我有关,叫你求我放过她?”不等陆满回应,她继续说下去,“我母亲……我开口求她,只会使她变本加厉。陆满……你别去……我再想想办法……”
陆满说:“本来也不是你的责任,我去了,救得了就救,救不了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至少没有袖手旁观。宁微澜,我虽然比你小,可我也是个男人,我有我自己必须要做的事qíng。”
她生气,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也不舍得用力,只轻轻的,溜一圈细小牙印,“陆满,我真是疯了,昏了头了。”
陆满终于偷袭得到一个早安吻,心满意足出门去,固执得像一头小牛犊。
宁微澜孤身一人坐在病房里,电早已经通了,暖气也渐渐有了效果,陆满的离开细如尘埃,已无迹可寻。
她缩在被子里,咬牙切齿将自己骂过一通,最终还是抓起手机,犹豫再三,拨通霍展年的电话,而对方似乎熬夜通宵,声音疲惫,“gān爹……”话到嘴边,仍是无处启齿。
霍展年总算等到年末大奖的开启,公司年会的cao劳已散去,他等她来说对不起,我想你,不能没有你,等到耳后长出三两根白发。
长久的沉默,未有人怀疑对方已离开,双双都在等,目的不同,但心绪相当。
自然还是宁微澜败下阵来,斟酌再斟酌,闷声说:“gān爹,您今天能不能来接我?”
霍展年紧绷的面容上便有笑容徐徐展开,令一旁作陪的当红女星瞠目,原以为他是怒目金刚,对谁都是一套程式化面孔,未想到也有如许温柔,鲜为人知。
他说好,可以陪她吃早餐,想吃什么?西式还是中式?从本市带过去。
“想吃蟹王粥。”霍展年开的口,她不敢不顺着他说。
“你还在病中,不好吃这些。”
“市中心有一家西式早餐,做亿元煎饼,想吃这个。”
“嗯,我开车去。”
“gān爹……”她停一停,给自己鼓劲,终于下决心,“我还有事,想请您帮忙。”
“有事见面再说。”他已然挂了电话,眼下没有什么比见到她更重要的事qíng,无数可是、虽然、也许,都留到以后,他告个罪,要走,白素素玩笑问:“是谁这么厉害?能让霍先生随叫随到。”
霍展年回道:“等到办婚礼你就知道。”
差距
电影里演英雄救美,男主角总能在危急关头赶到,救人于水火。
而陆满被当作一件附加展示品,被绑在和室门口拳脚招呼,和室里女人的尖叫哭求成就最切合背景声效,这是文艺片导演在拍地下电影,带着天生的嘲讽不羁,写一卷蝼蚁鄙贱挣扎画片。
场景瑰丽,明晃晃的红撞进眼球,一阵头晕目眩,烛火明了又灭,血液浇灌陡然丛生的快乐,睁开眼瞭望,不知身在何方。
到最后连痛苦也喊不出口,只埋首在一片沉郁的绝望之中,渴望生命结束在此刻。
死神亦不肯允。
抽身而去,他处又是一番窗明几净,风和日丽,你站在山头,鸟瞰苍山负雪,大地宁静,还要感叹生命美好。
霍展年守着她,看着她吃完早餐。重压之下,食不知味,消化不良,过后胃痉挛,不如打开窗灌一肚子西北风。
她心急如焚,他平静等待。
她是山下毛毛躁躁小喽啰,他已然是山中修炼千年的老妖jīng。谁胜谁负,孰优孰劣,一眼即知。
总算他大发慈悲,施舍她一个开口求人的机会,“这些天,过得还好吗?”
“还好。”宁微澜回答得十分急迫,话音刚落就对上霍展年嘴角嘲讽,于是改口,“除了腿摔断,其他都很好。”
“以后不要再跟我赌气,你一冲动就爱做傻事,折腾我就算了,每每折腾你自己,伤筋动骨,你以为是闹着好玩的?以后乖一点,听话。”手顺着乌黑浓密的长发,停留在圆润小巧的耳垂上,霍展年似乎对她的耳垂很是中意,捏在指尖,揉来揉去当作无聊消遣。
“gān爹……”她怯怯,抬眼看他。
霍展年颔首,当作应允,“你犹犹豫豫这么一阵子,何必?要说什么开口就是,gān爹又不会吃了你。”
组织语言,避重就轻,同霍展年讲话,太需要技巧。压力无时无刻不在头顶盘桓,来一颗勇敢胶囊,“我遇到文雪兰,她来医院,想要我的命。子昂也在,一字不漏地告诉母亲,她或许避开我,来一趟青山处理文雪兰母女,听说把她女儿送给关佛爷调*教。我只怕她……好歹我们也是……血缘亲属……”
霍展年的眼色越来越冷,她便越发支支吾吾,到最后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只想盖起被子不露头。
霍展年厉声道:“遇到这么大的事qíng,居然连一个电话都不肯打。阿宁,你长大了,不需要gān爹了?是不是?”
眼看她吓得面色苍白,他自己也懊恼,为什么在阿宁面前,他好像被当做一只得了神经病的狮子,随时随地会扑上前撕咬她。可是天知道,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一句重话,更不要提动手,她每一根头发丝他都当作宝贝。
宁微澜究竟在怕什么,他如果有一天知道真相,多半会被气得大脑充血七窍生烟。
她嗫嚅,低头不敢看他,“我不是……”小手溜过来拉拉他衣袖,霍展年便只能叹一口气,认命。扶着她的脖子qiáng迫她抬头,心疼得一抽,青紫淤痕明晃晃附着在皮肤上,诉说那一刻的惊心动魄,“斩糙不除根。蠢货。”不知是骂余敏柔还是宁微澜。
“还疼吗?”霍展年问。
她怕挨骂,语调软软说疼。霍展年的神色适才缓和些许,片刻又皱眉,警告她,“看你以后还闹脾气满世界乱跑,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待着,哪都不许去。”
“她女儿阿眉……母亲这么做,实在是有点太过分。”
“你要以德报怨?”
“我开口求妈妈,她只会变本加厉,只好来求gān爹,关佛爷那里,还是gān爹能说的上话。”
霍展年不说话,她只好低声细语求他,“我以后都不再闹脾气了,去哪里,做什么,都跟gān爹报告了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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