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点点在空中飞舞,如雪一般落在我的肩头。
时隔千年,我的宝霓花树仍长得高大美丽。
笑意qíng不自禁地漾满颊边,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我望着它们,抚摸着低垂下来的花朵和叶片。花瓣的叶尖温柔地掠过掌间,欢笑一般在枝头轻颤。
“……子螭不在,你只有一人,若是对付不了怎么办?”上一次,也是在这树下,我仰着头问身前那人。
他莞尔:“不过一次天裂,怎会对付不了?”
我觉得似乎有理,却还是不放心,弯弯唇角:“如此,你让我去看好了……”
此qíng此景,我定定地站着,恍若隔世。万千思绪堵在心头,鼻间忽而涌起一阵酸涩,花朵的颜色变得模糊不清。
自从恢复了神身,我一直逗留在人间,一步也未曾踏入过天庭。这里有太多的记忆,我怕我一旦面对无法承载,于是gān脆远远逃开。
子螭说我浑浑噩噩,他其实说对了。现在我站在这里,才发现有些东西已经和我的心长在了一起,无论我走得多远也不会落下。
我明白句龙为这片天地耗费了多少心血,所以就算舍命也会为他珍惜。也正是因此,子螭提出让我随他回天庭的时候,我没有犹豫多久就答应了。这一切,看似为了子螭,却何尝不是为了句龙……
“撷英……撷英……”头顶,细小的声音传来。
我拭拭眼睛,只见无数指头大小的花jīng在空中朝我飞来,望着我,身上长长的罗裙张在空中,飘动如烟。我吸吸鼻子,朝她们破涕而笑。
“……宝霓花,果然是仙苑里开得最好!”这时,一阵声音忽而传来。
我愣了愣,循着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人影绰绰,原来是几名仙人到苑里来游览,花枝繁茂,方才竟一直没发现。
“说来也怪,听说花君已经消失 了千余年,这花竟还开得这么好。”
“不明白了吧?那是因为子螭神君一直在关照哩!”
“啧啧……”
我听着这些话,不觉地睁大了眼睛。望向头顶的花树,它们被护理得这样好,竟是子螭的功劳?
错愕间,却听到那几人又谈了起来:“说起子螭,听说他今日从凡间回来了?”
“正是。听说沐廉今晨就往宫中去了。”
“哦?为的是凡间的事吧?”
“可不是。近来又有几个山门被灭,妖shòu的山林业接连被屠了好些,沐廉和犀明正闹得不可开jiāo呢。唉,我看子螭也是难为,当今天庭,shòu仙与人仙势均力敌,他向着谁都不好。”
“那可不一定,我可听说许多人要广清真君出来为方士主持公道呢……”
又是这些事,我微微皱眉。
下界的事终于闹上了天庭,子螭果然是处理争执去了。
可我总觉得一切没那么简单。事qíng起因扑朔迷离,如今看到的却只有一桩桩血案和争执,实在诡异。
至于广清真君,他德高望重,是人仙中的元老。可是我如今却对他尊敬不起来。先不说他门下的昙珠和悟贤,在凡间经历一番,我开始觉得这些所谓名门壮大至今已不免藏污纳垢,广清真君身为元尊却在天庭闭关不理。这般做法,号称“无为”,实则任由门风败坏,岂不教人齿寒。
我不想再听,抚抚花jīng们,迈步再往别处。
才转身,猛然发现一人站在身后,看着我,呵呵地笑:“嗬,这不是撷英么?”
第五十章 ...
我起初被吓了一跳,待看清了那人,松了口气。
北极星君还是那副鹤发童颜的样子,看着我,似乎对把我惊到很得意,嘿嘿地笑。
我定下心来,向他一礼:“拜见星君。”
他是天庭中最年长的神仙之一,岁数比句龙和子螭都大多了。不过他虽为长者,却从来没有严肃过,最喜欢的就是与我这样的小辈神仙扎堆玩耍,还与酒神拼过酒量,是有名的老顽童。
“免礼免礼。”北极星君挥挥手,一边笑一边摸摸那只永远发红的鼻子:“才听说你回来了,老叟就往仙苑里来,果然碰到。”
他说话嗓门挺大,空地上说话那几位仙人张望过来。我连忙瞪他一眼,忙拉着他往前方走去。
走了好一段,我终于停下脚步,舒一口气。
“星君别来无恙否?”我继续微笑地说。
“无恙无恙!”星君往口里灌了一口酒,咂咂嘴,瞥瞥我:“撷英,这可是你降生以来头一回对老叟这般有礼,这千年不见,可是被捉去神界受教了?”
我苦笑,没说话。
星君却仍看着我,小眼里不掩八卦之色:“听说你这回是跟着子螭回来的?”
果然都是神仙,传话之快速非同一般。
“星君还是这般消息灵通。”我早有经验,语带奉承地敷衍道。
与过去一样,星君笑起来,拿起酒葫芦又灌一口。
“小神女,不是老叟我卖弄。”他打个酒嗝,得意地说:“老叟当年在天庭那可是千里眼顺风耳都不如的!就连女娲伏羲都要向老叟打听那四方异事。还那宝霓天,若没了老叟,如今还被句龙那小儿锁在藏室里不见天日……”
我愣了愣。
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星君亦打住话头,尴尬地看看我,片刻,又呵呵地笑了起来:“人老了,记不住事,莫怪莫怪!”
我抿抿唇,没有言语。
句龙当年与我一同消失,现在我回来了,句龙仍不见踪影,天庭中必然再起议论。昆仑璧与句龙子螭的关系不是秘密,若将句龙死讯公布,无异于将子螭的病qíng告诉所有神仙。故而,过去天庭对句龙去向的解释是句龙被召回了神界,今后也只能继续这样。
将来怎么办,我也曾问过子螭。他却不以为然,说他那半边昆仑璧要完全破碎,少说也还有千年,即便句龙不在,他自己也能扛起天庭。
“星君方才说宝霓天,怎么回事?”我不理会方才那言语中的打探,岔话问道。
星君jīng神又回来了,看着我,神秘地说:“撷英可去过凡间?”不等我回答,他嘿嘿地笑起来:“据说如今宝霓天在凡间可红着呢,宫廷教坊争相排演,那可都是老叟的功劳!”
我了然。睨着他,当年曾听说宝霓天是一位仙人传下的,原来就是北极星君。
星君说着,却叹口气:“句龙那文辞虽佳,可若是用术业的眼光去想,老叟觉得那神君换作子螭的模样更好,故而……”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打住,两只眼睛望着前方。
我也望去,只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他身上换了一套淡色的寻常锦袍,与背后盛开漫天的宝霓花相映,却深刻分明。
“撷英,”星君望着那边,忽然捅捅我的手臂,低声道:“不是老叟说你,子螭也不错呢。”
说罢,他又嘿嘿地笑了起来,朝子螭远远一揖,摇摇晃晃地哼着小调腾云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看看星君的身影,又看看子螭,啼笑皆非。
“谒见完毕了?”我走上前去,问道。
“嗯。”子螭道:“方才那是北极星君?”
“正是。”我说。
子螭望望四周的宝霓花,又看看我,脸上神色轻松,没有说话,迈步沿着另一条小径朝着宝霓花深处走去。
“子螭,”我望着他的背影,想了想,道:“为何不去神界解开昆仑璧?”
“嗯?”子螭回头看看我,片刻,淡淡道:“你以为我不想?神界早已缥缈无踪,我上回去已是最后一次。”
他说的“上回”,就是句龙补天那个时候。牵扯到过去,我“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花树渐密,花枝簇拥得也更美,抬头望去,宝光如云霞般灿烂。和风chuī过枝头,繁花微动,点点花瓣打着旋落下。
子螭似乎对道路颇为熟悉,他在前面七拐八绕,一个小小的水潭出现在面前。
我愣了愣。这处水潭隐藏在仙苑深处,乃是泉水汇集而成,外围生长着荆棘,不熟路的人很难找到。也正是因此,这水潭景色极美,不光宝霓花,潭边的各色花树藤蔓亦生长得姿态万千,每个时节各有繁花盛开。当年我发现这个地方之后,只告诉过句龙,长久以来,这潭边只有我和他来过,从无他人。
心中正疑惑子螭是怎么知道的,这时,子螭忽而抬手。
潭水破开,一道水柱从潭底升上空中,带着浑浊的淤泥颜色,倏而向四面八方散去,浇到了花树的根上。
我懵然:“你怎知晓要用这水?”
当年我开始养宝霓花的时候,曾走遍天庭寻找最适合浇花的水,甚至还在昙珠的眼皮下去瑶池偷来玉露。可是一番劳累,效果平淡无奇。我灰心不已,最后从这潭中取了泥水来浇,结果,宝霓花竟茁壮地生长起来。
这个方法,我从未告诉别人,甚至句龙也不知道,子螭却从何处得知?
“这有何难?”子螭瞥我一眼:“你看这水潭附近花树长得比别处好,就该知道这潭水为花树所喜。”
我哑口无言,看看潭水,又看看附近的花树,似乎真是这样。
“……心智太弱……”子螭以前 挖苦我的话在心中回dàng,想起我当年那番辛劳,忽而觉得气苦不已。
“怎么了?”子螭奇怪地看我。
我瞟他一眼。
“我想歇息。”我说。
“嗯?”子螭一讶:“你才来到,不看看?”
“不看。”我生硬地说,扭头走开。没走两步,忽然,手臂被拉住。
子螭皱眉看着我:“怎变了脸色?先说清楚。”
我横他一眼,用力抽手回来。
子螭却不放,仍拽着。拉扯间,突然,他“嘶”一声,松开我的手,弯下腰去。
我一惊,赶紧停住动作,紧张地看他:“你没事吧,我……”才低头下去,突然发现子螭两眼中闪着笑意。
竟是耍我!心头窘然,我瞪起眼睛,将手捶向他。
子螭却大笑,再度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使劲地甩,不料,脚下踩到树枝,突然一滑。
“当心!”子螭拽住我,却被我带着一齐倒在了地上。
糙坡倾斜,二人滚了两下才终于停住。
花糙的清香溢满肺腑,我喘着气,身上,子螭沉沉压着。
他亦气息微喘,抬起头来,上方,深深的双眸近在咫尺。
鼻间尽是他的气息,我看着他,热气攀上脸颊。有那么一瞬,我想移开眼睛叫他让开,喉咙里却发不出声来。
宝霓花绚丽的颜色中,那双墨眸定定的,我的影子映在里面,似乎整个人都被吸在了里面。
“……子螭的眼睛藏有惑术呢……”以前仙女们议论的声音犹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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