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蒋湄和以前的婆家一开始就相处得不好,言家是北都远郊的,而蒋湄是城里的,大学毕业,家境虽然普通,也一直盼着女儿嫁个好人家出人头地,结果蒋湄喜欢上了言冠文,一个高专毕业、毫无根基的男人。
两家从开始谈结婚时就矛盾不断,蒋湄的xing格温顺,几乎被公婆捏在手心,看穿了她喜欢自家儿子,几乎一毛不拔,房子没有,彩礼就给了一点,还成天眼巴巴地想要回来。
结婚后jī飞狗跳在公婆家住了一阵,言菡出生后蒋湄实在受不了了,到外面租房,不知道是不是当时太急太匆忙了,装修又是挑着便宜的用的,蒋湄一直身体不好,怀了第二胎结果生下来有点傻里傻气的,自己的身体也垮了。
两家人互相指责,一个说女方晦气害了儿子,一个说男方倒霉连累女儿,言冠文夹在中间都快崩溃了,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偷渡去N国赚大钱。
接下来就是全家人噩梦的开始,言冠文杳无音信,过了一年后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一个介绍他去的蛇头,说是那时候偷渡那条船早就在海上沉没了,尸骨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公婆气得狠了,嚎哭了一通,上蒋湄这里大闹了一顿,说她是个丧门星,要不是她儿子也不会背井离乡连个尸骨都找不到;蒋湄的天都塌了,说死也不信,只说言冠文说好了,三年以后会回来的,不可能就这样抛下她们娘三个走了。
蒋湄苦撑了三年,婆家还一个劲儿地bī她把言冠文留下的钱拿出来,隔三岔五地上门闹,三年一过,她也崩溃了,婆家再次上门讨钱骂人后她拖着两个女儿去跳了河。
是沈安川救了她们,然而当时太乱,妹妹原本就有点傻傻的,不知道是走丢了还是被拐了,从此不见了踪影。
等言菡渐渐大了,也懂事了,她明白,爷爷奶奶那都是无理取闹,蒋湄已经做得很好了,为了一线渺茫的希望等了足足近十年,最后沈安川求婚的时候才去法院申请的宣告死亡,只是言菡心里的希望却没有消失过,她一直坚信,那个小时候会把她举高高、会抱着她去游乐园的父亲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因为意外无法回家,总有一天他会回来,那她就可以像小时候一样躲在他怀里哭鼻子,哭得再凶也没人会笑话她。
所以,言冠武说要去N国找找言冠文的时候,她脑子一热,把上了大学后攒的一些零花钱全拿出来了。
现在想想,言冠武是不是在忽悠她?
爷爷奶奶那一家子,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言冠武又给他们养了个孙子,恨不得把老大的家底全刨光了补贴小儿子,后来蒋湄嫁人了,他们更没顾忌了,三番五次在亲戚朋友家说蒋湄的坏话,什么难听的都有。
要是言冠武用找人的理由连她的钱都要骗,那可真是太过分了。
天空中艳阳高照,言菡却觉得骨子里有些发冷。
回到家里,蒋湄早就翘首以盼了,自从言冠文失踪后,她一直和女儿相依为命,说言菡就是她的命根子也不为过。
母女俩大半月没好好见一面了,有说不完的贴心话,吃完饭后蒋湄午睡时间到了,言菡陪着她进了卧室,体贴地替她铺好了chuáng被,拉好了窗帘,刚要走,蒋湄却示意她在chuáng边坐下,小心翼翼地问:“小菡,你和你沈叔,好像有点不太好了?”
言菡愣了一下,自从那件事qíng后,她和沈安川的确只能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了。“妈,你胡说啥啊,我和沈叔一直就是这样啊,他对你好,我心里都知道。”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
“是吗……那你怎么这一年都不怎么回家了……”蒋湄狐疑地看着她。
言菡心里暗暗叫苦,只好撒娇道:“舞蹈学院那么忙,我也想多赚点钱补贴家里,省得让沈叔太辛苦。”
蒋湄稍稍放心了点:“你沈叔一直很惦记你,和亲爸没什么两样的,你要孝顺他。”
一听亲爸两个字,言菡忽然有点冲动,脱口而出:“那还是有区别的吧……”
蒋湄愣了一下,狐疑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言菡说不出来,只好小声问:“妈,你觉得我爸他……还有可能活着不……我想要不要去找找……”
蒋湄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一下急剧地喘息了起来,脸色刹那间发青,言菡顿时慌了神,用力地抚摸着她的胸口,带着哭腔叫道:“妈,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蒋湄用力地抓着女儿的手,哽咽着道:“你怎么还提他……他就不是你亲爸……这么狠心抛下我们走了……”
“不提,我再也不提了!”言菡连声道,“妈你别激动……”
蒋湄一把把她抱住了,一句话也没说,闷头痛哭,房间门被推开了,沈安川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一叠声地问:“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他从柜子里拿了速效,塞了两颗到蒋湄嘴里,又倒了开水尝了水温,喂她吃完药又在身旁按着她的胸口测试心跳,一阵驾轻就熟的忙碌。
蒋湄渐渐平静了下来,疲惫地靠在了chuáng头。
沈安川看了言菡一眼,委婉地说:“你妈不能激动。”
言菡木然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在这里太多余了。
沈安川出去了,贴心地掩上了门,母女俩都各自想着心思,房间里一阵沉默。
“小菡,”蒋湄终于开了口,“妈曾经幻想了十年,已经放弃了。”
言菡的眼眶一热,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你也别再记挂着这件事了,你沈叔对我们娘俩挖心掏肺的,他要知道你还惦记着你亲爸,要伤心的。”
言菡“嗯”了一声。
“你有这份心,倒不如去找找你妹妹,”蒋湄又想哭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言菡也想哭,却咬着嘴唇忍了下来,妹妹走丢的那一年,她们俩到处去找过,想尽了一切办法,沈安川还托了公安局的朋友在他们的网站上发布了照片,结果石沉大海,到了后来,找回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现在就更不可能了。她替母亲掖了掖被角,柔声道:“我知道了,你快睡吧。”
第10章 虎皮剑兰(四)
言菡在家住了一晚,周日下午才离开,蒋湄给她准备了一大堆吃的,恋恋不舍地把她送到了地铁站。
回到公寓没多久,言菡就接到了陈薇妮的电话,已经在下面等她了。
打开车门,陈薇妮坐在后座,言菡下意识地就“啊”了一声,歉然道:“那我坐前面吧。”
陈薇妮没有制止,只是端着jīng致的微笑。
言菡也没在意,就坐在了副驾驶上。
车子往市中心开了过去,绕过两个繁华的广场,一路拐进了一条林荫大道,这是位于城南的香湖公园,言菡曾经和同学来过,据说在湖另一面的浓荫掩盖处有一个别墅区,出则繁华,入则静谧,是整个北都市数一数二的神秘富人区。
她略有点吃惊,回头问陈薇妮:“这是去哪里啊?”
“宁总的别墅,”陈薇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间小公寓太小了,恭喜言小姐。”
言菡品出几分不对来了,陈薇妮这话中有话啊,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车子一路驶入了一条小道,在门岗处停了下来,司机探头出去,和保安说了几句,大门开了。
如果说,从前言菡只知道宁则然是个有钱人,那么现在她清晰地看到了她和宁则然之间横亘了马里亚纳海沟的阶层差距,也终于明白,那天他说公寓小,并不是嫌弃,而是真的觉得小。
沿路而来的别墅并不多,占地面积庞大,稀疏而零散地伫立在缓缓高起的坡地上,绿树如茵、繁花似锦,透过别墅半敞开的绿化或围墙,游泳池、糙坪一应俱全,灰色而巨大的花岗岩外墙气势bī人。
车子缓缓开到了半山坡,感应门自动开了,司机把车子停在了后院的停车坪上,替言菡拉开了门,恭谨地道:“言小姐,请。”
别墅一共有两栋,一栋高大一些的主楼,一栋是矮一些的平房。沿着青石砖铺成的小径,言菡跟着陈薇妮一路往里走去,两边花园里有园丁在修剪花木,见了她们点头微笑,言菡连忙回了个笑容。
到了门厅前,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应了上来,微笑着道:“是言小姐吧,我姓赵,你叫我赵姨就好了,大少爷还要过一会儿才会回来,你先在客厅里休息一下,用点水果和茶水。”
言菡十分吃惊,她原本还以为这只不过是宁则然的私产,没想到居然还有管家、园丁等佣人,难道她这是到了宁家?宁则然的父母家人也在?那他要怎么介绍自己呢?
赵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言菡,她只是接到通知说是晚上有人来用餐,来了才知道是这么一个年轻姑娘。她在这座别墅里二十多年了,从来没见宁则然单独带一个女孩回别墅吃饭,这是破天荒头一遭。
她心里高兴,一边把言菡引往客厅一边解释道:“今天这里没别人,二少爷已经走了要下周才回来,小少爷今天和朋友出去玩了,首长和夫人喜欢住军区大院,有空了也爱回老先生的老宅,嫌来这里市区太堵,jiāo通不方便。”
言菡并不知道宁家有些谁,听得云里雾里。
赵姨给她们沏了一壶花茶,又端上来两盆水果就到厨房和人忙碌去了。言菡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她的气质娴雅,悄无声息中仿佛和这所房子融为了一体。
陈薇妮坐在旁边打量着她,心里有些异样。
她悬梁刺股读了十六年的书,这才从名校毕业,在数百优秀的招聘者中杀出一条血路入了宁氏,没几年就成了宁则然的贴身秘书,谁不羡慕她聪明能gān运气好?可是现在,言菡她只需要张张腿,就能进入这豪华的别墅,和宁则然共进晚餐,这别墅里的佣人看她一脸的尊敬,把她当成了宁则然的恋人。
这也就罢了,言菡居然还在她面前摆什么女主人的谱,对她的工作挑三拣四的,害得她被宁则然薄责了两次,尤其是这一次,宁则然让人重新替言菡选了一套公寓,特意让她好好研究一下女孩子的家装,说是不能像这套公寓那么老气。
这不是摆明了在教训她做事不尽心吗?
当初把言菡领进这座公寓的时候,她的确没把人放在心上,随便把公寓拾掇了一下,照她的观察,宁则然对女人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几个qíng人并不长久也不公开,她没觉得言菡会是个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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