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墨平静地等待答案。
许久的安静后,顾城歌忽然站起来,径直进了卧房。
赵子墨莫名其妙:他是什么意思啊他,人家关心他,他竟然不当一回事!
顾城歌很快出来,手里多了一串钥匙。
赵子墨几乎要恼火了:不需要她的关心,要开车出去?!
顾城歌唤她:“阿墨,你过来。”
赵子墨赶紧过去。
顾城歌站在卧室旁边的那间房的门口,门用一把很古典的铜锁锁住,他转身拿着钥匙开锁。
门打开,他径直进去,赵子墨紧随其后。
虽然是阳光温暖的午后,这个房间却是一片暗黑,同时,yīn冷古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子墨忍不住顿了脚步,双手不由自主jiāo抱在一起。
“城歌……”
好吧,她有进了鬼屋那种yīn森森的感觉,有点怕。
“啪”声轻响,白炽灯光骤然亮起。
眼睛适应qiáng烈刺眼的光线后,赵子墨打量这间yīn冷的房。
墙壁上贴着很多张油画,有成品,也有次品,还有半成品……
很明显这是一间画室。
画室很凌乱,一地的画纸和颜料,数个画架东倒西歪,储藏柜的角落倒着一个大陶瓷缸,旁边洒了一地的石灰粉,镶在储藏柜上的其中一块玻璃被打坏,碎了一地大大小小的颗粒。
玻璃颗粒散落的地方有一处较为稀少,但是,木质地板上有一大块红到发黑的……
是作油画的颜料,还是……
赵子墨望向顾城歌。
他站在用棕色窗帘遮挡住阳光的窗户边,背影清寂,似乎漫延着无边的伤痛。
“城歌……”
“三岁那年……”
顾城歌平静地开口,“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被绑架,我亲眼看到绑架他的女人抵着他的头开枪,太阳xué的位置血流如注;我亲眼看到傅轻灼疯狂地朝那个女人开枪,她倒下的地方,血流成河……”
赵子墨震憾。
三岁那样原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竟然面对了这样的血腥。
只是,极品的措词……
他称呼傅轻灼全名,而不是……母亲或者妈妈。
另外,他用了疯狂一词。绑匪撕票,作为警察开枪就地正法能够理解,但是“疯狂地”……
为什么?
顾城歌很平静,平静地继续说:“十年之后,我十三岁……”
赵子墨心cháo如涌。难道还有什么……
顾城歌顿了一下,语气平淡:“你知道画坛双清的清濯是著名的缉毒女警傅轻灼,想必也知道,傅轻灼是被当成‘毒贩的保护伞’死在警察枪下。”
虽然他背对着她看不见,赵子墨还是点点头。
她是知道的。因为顾城西的缘故,她曾经搜集过傅轻灼的相关报道。
顾城歌缓缓转过身,慢慢走到那一大片不知被什么染得红到发黑的颜色之上。
他蹲下,伸指在染了颜色的木制地板上轻轻划过,良久才缓缓地说:“我十三岁这年,亲眼目睹她在这个位置被打中心脏,血染透了她的白色毛衣……”
赵子墨惊震!
地板上红到发黑的颜色不是颜料,而是……gān涸的血迹!
她不知道原来他曾经经历过两场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血流成河,那是一种怎样的残忍!
只是……
“她不是在抓到毒贩的地方中弹身亡的吗?”怎么会在自己的家里?
顾城歌站起,拉开窗帘:“那次缉毒行动是在这片小区的后面。”
小区后面?
赵子墨站过去看。
那里不是高楼林立吗?
知道她的疑惑,顾城歌解释:“当年那里是一片废墟。”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那天,她特地休假教我作油画,中途接到协助缉捕毒贩的指令,因为就在小区后面,行动结束她就直接回来了。那天下午,当时的王副局长亲自带人拿来搜查令,称抓获的毒贩供出她曾经多次为他们通风报信并且提供藏毒之地,后来……”
顾城歌走到那片石灰粉附近,指着大陶瓷缸说:“在这个里面找到500多克冰毒……”
那一天,顾城歌永远都不会忘记。
还是chūn天,天气非常晴好,一大早阳光温暖,风清云淡,小区内有三两只小鸟雀叽叽喳喳唱着欢快的歌。
那日顾城歌起得很早,心qíng很好,傅轻灼从厨房里端着早餐出来,眉眼含笑:“城城起来了,快过来吃早餐,今天可是妈妈特地休假教你作油画,抓紧时间啊。”
十三岁的顾城歌年纪不大,俊雅清逸的气质已初见端倪,言行一向比同龄人沉稳许多,但听闻此言,已抑制不住雀跃的心qíng,笑得满脸都好像泛着光芒。
一整个上午他们都在画室里,窗帘拉开,淡金色的阳光落在色泽典雅的木制地板上,空气里涤dàng着细微的尘埃。
两母子坐在轻度眩晕的微光中作画,窗外chūn光明净,繁花闹枝,室内时光静好,温qíng融融。
美好温馨的时光被一通电话打破。
傅轻灼挂断电话后一脸歉疚:“城城,上头指令妈妈协助缉捕毒贩,所以……”
十三岁的顾城歌掩去眼底的失落,只问:“今天回不回得来?不回来的话,我现在就回外婆那里了。”
“回,当然回!”傅轻灼郑重保证,“毒贩逃到我们小区后面的废墟,妈妈逮了他就回。”
眼底的星光重新聚回:“那妈妈你小心点。”
傅轻灼立刻回房全副武装,她拿起佩枪的时候格外英姿飒慡,跟他说话却总是很温柔,出门前又探头到画室叮嘱一句:“城城,妈妈走了啊,十二点前没回来午饭自己解决。还有,送画纸和颜料的师傅今天应该会过来,你签收一下。”
果然在十二点左右,送画纸颜料的人过来了,这个人顾城歌见过几次,叫梁锡锟,妈妈用的画纸颜料一直由他提供。
让进来后,梁锡锟一边打电话一边拿签收单给他,他签下单后,客厅的座机电话响起。
“城城,你妈妈受伤了,人在市一医院。”
他挂断电话,梁锡锟已不在客厅,他不及多想,抓起钥匙和一把钱便出门。
一医院距离小区并不远,他很快赶到。
傅轻灼只是在缉捕过程中擦伤手臂,消炎包扎一下已无大碍,看到他来很惊讶:“城城,你怎么来了?”
确定她无大碍,顾城歌才在心底松一口气。
“你的同事打电话到屋里,是……”是谁的声音,他一时慌神竟未听出来。
两人回到小区,却发现……
门没锁,只是虚掩。
傅轻灼笑他:“城城,你真的那么担心妈妈吗?都不锁门就跑出来!”
顾城歌不说话,他记得带上门了的!
但也许慌乱中没带好。
吃过午饭后,两人继续画画,然而,静好辰光被门铃声打破,谁也没料到这次竟然是……
傅轻灼去开的门,进来的是警局的同事,领头的是王亟政副局长。
王亟政和傅轻灼是上下级同事,也是旧识,若是路过这片小区,会带着属下一起进来歇口气喝杯茶。
顾城歌虽然大多数时间和外婆住在一起,这个属于妈妈的临时住处也只是学画画的时候来,但王亟政带着属下来歇口气喝杯茶,也是遇见过几次的。
以为这次也不过是如此——
画室的门是开着的,外面的说话声传进来。
傅轻灼招呼:“王局,江队,两位同志,都进来坐。”
方头大脸的王亟政进来后一脸严肃:“轻灼,我们今天不是来喝茶,江队有公务在身。”
傅轻灼肃了神qíng。
王亟政身后那位jīng瘦的江队上前,不大的眼里透着jīng明的光:“傅队长,我们对今日抓获的毒犯进行了突击审讯,犯人供出,傅队长曾多次为他们通风报信,并且提供藏毒场所。”他拿出两张纸,一一亮给她看,“这张是停职审查书,这张是搜查令。请傅队配合我们的工作。”
傅轻灼震惊,愕然地看向王亟政。
听到此处,顾城歌从画室里出来,江队已领着两名警官开始搜查。
王亟政在安慰她:“轻灼,我自然是信你的。但是,你看你当初的确曾经深入‘毒网’当卧底,狠狠地打击了‘枫城毒网’,现在有人指认你在当卧底时已与毒枭达成协议,这个问题太大,我即使信你,我上面还有正局长,不能一手遮天压下来,总要意思意思走个过场才好洗清你的嫌疑。我亲自跟着来,就是看着他们别太过分。放心吧,有我在,会没事的。”
傅轻灼气愤难当,但是江队手里有搜查令,她其实一点办法也没有,于是她拉了站在门口的顾城歌。
“城城,你暂时回外婆那里去,妈妈今天不能教你画画了。”
顾城歌不肯走:“妈……”
傅轻灼笑:“妈妈不会有事,放心吧。”
顾城歌再怎么沉稳懂事,也只有十三岁,在傅轻灼的笑容里出了门。
但是出了小区,总感觉心里慌慌的,他于是又飞快地上楼。
当他进入客厅奔到画室门口,只听见“嘣——”的一声枪响,傅轻灼的胸口已一大片嫣红,双眼不可置信地瞪得大大的。
顾城歌不知道怎么会演变到了这一幕,后来王亟政沉痛地告诉他:“你母亲藏了500多克冰毒,她要反抗,江队先她开了枪……”
……
赵子墨的心绪已无法用震憾形容,两次,在那么幼小的年纪竟然面对过两次这样的血腥,如今的他没有疯掉没有心理扭曲变态,而只是冷了点,淡了点,漠然了点,qíng绪极少外露了点,实在是老天保佑。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身,头靠在他胸口的位置,声音轻柔而疼惜地:“城歌,都过去了,你现在有我……”
许久,顾城歌才说:“是,现在有你。你是我命运的又一转折点。”
“真的吗?”
“嗯。以前晚上常常梦魇,现在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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