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船长大人此刻正在哪里呢,他还在厨房里,看着秦珊收拾残渣,洗切过姜片的砧板,菜刀,拧上醋汁的瓶子,放回原地,洗好抹布擦到流理台光洁而闪亮。最后弯着腰,开始用扫帚一点点认真将地上的蟹壳碎片堆积到一起,她动作效率,且有条不紊。
他提醒她:“你可以去讲解吃法了,船员们等的很着急。”
秦珊没看他一眼,仍旧屈身将蟹壳屑子揽入簸箕,一次没全部扫进去弄gān净,又重来了一次,才回答道:“总有人以为,食物上桌,料理就结束了。”
她提着簸箕走到垃圾桶旁边,小心地到进去,防止有遗落到外面的:“其实根本不是,从食材的准备,到最后收拾好厨房的残局,才是合格的料理。gān净的厨房才让人有做菜的**,不是吗?”
奥兰多蹙眉,给出建议:“你可以选择饭后再来打扫。”
“不行,”秦珊严词厉色拒绝:“那样就要洗碗了,我讨厌刷碗。”
奥兰多注意到空dàngdàng流理台上的几只显眼的东西:“为什么流理台上还有四只没有收起来的碟子?”
“我爸妈和两个哥哥的晚饭,”秦珊对高个子男人作揖请求:“留一些给他们吧,就当我这次晚餐的酬劳好不好?”
***
五分钟后,秦珊洗净双手,在围裙上搓gān,才握着那只消毒过的锤头,来到餐桌前。
船长大人也落座。
阿巴斯坐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挑衅地问秦珊:“小厨娘,这玩意儿什么佐料都没加,只是蒸了蒸,你觉得会好吃?”
秦珊歪头看向他:“当然会好吃。”
阿巴斯摊开手:“怎么吃,我们面前可是只有一碗加着姜末的醋,刀叉呢?”
“不需要刀叉,”秦珊搬起一只空椅,走到长桌一边的中央,礼貌地让船员挪了一些地方,踩上椅子,站的很高:“用手吃啊。”
“用手抓?这也太脏了吧。”
“船长(那种洁癖狂魔)肯定不同意的嘛!”
“这个蒸蟹钳也看不出有什么特色啊!”
餐桌上登时议论纷纷。
“那你们觉得,怎么吃比较好,”秦珊环视一周,反问他们:“刀叉?恐怕完全驾驭不住这么细腻鲜嫩的蟹ròu吧,筷子,你们会用吗?用勺子舀么,这分明是固体不是在喝汤。中国吃蒸蟹,有个很牛bī的套件,叫蟹八件,锤、镦、钳、铲、匙、叉、刮、针。螃蟹端上桌,先要用剪刀剪下两只大螯,用锤对准蟹壳四周轻轻敲打,铲打开背壳,然后分别将钳、叉、刮、针轮番使用,或剔,或夹,或叉,或敲,取出金huáng的蟹huáng、洁白的蟹膏、鲜嫩的蟹ròu。多么高雅的吃法,享受起蟹ròu来完全是个贵族,让人赏心悦目。”
她爬上椅子,站在那里,正对着那只红彤彤的蟹钳:“可是有什么意思?世界展的很快,人们也觉得把自己局限进一个越来越富有品味和格调的生活方式里才是正确的。今天,你们的船长让我用那只蟹螯做晚餐的时候,我大脑里闪过很多菜肴。我自负地想,一定要做一顿蟹ròu宴,清炖蟹粉狮子头,cháo州炸蟹枣,脆脆蟹ròu色拉,浓汤蟹ròu土豆,青豆蟹ròu粥,蟹ròu马斯卡彭薄煎饼,蟹ròu培根奶油意面,蟹ròu小笼包,杏仁芝士烤蟹ròu,烟熏蟹ròu泥ròu卷,许多许多,太多的美味,太多值得挥的地方了,简直就是一桌jīng彩大餐,满汉全席。”
“直到我看到厨师长是个希腊人。”
“希腊美食讲究原汁原味,而我所计划的一切,却在破坏这种原味。世界上最早使用蒸汽技术烹饪的国家,就是中国,并且贯穿了一整个农耕时代。炎huáng时期,我们的祖先就从水煮食物的原理中,现蒸汽也可以把食物弄熟。”
“蒸,才是最保持食物原味和原型的做法,是烤焖烧炸炒烩炖,放再多汁液调料都无法达到的味道。食物和成分和原貌都不易破坏,香气不会流失,不需要翻动炒散,水分充足,湿度饱和,成熟之后的原料质地细嫩,口感软滑。”
“阿加斯问我,什么佐料都不加会好吃吗?”
“怎么可能没有佐料,海水赋予其腥咸和养分,吸收天地灵气,日月jīng华而千辛万苦长成的大自然的尊贵原料,怎么会不好吃?很久之前,人类不知道调味品,香料,各种细致的烹饪手法,品尝手段,刀叉筷子什么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蟹八件那种繁琐又复杂的吃法。他们只知道大口饮用山泉,一下下撕开鲜ròu送进嘴里,豁达豪qíng,不拘小节,带着对大自然成果的尊敬和爱意,不受禁锢和局限地享受食物,不拘泥于世俗地享受食物,心随意动,这才是最原始的美味,大自然的真正味道!”
秦珊双手握紧锤头,高举到头顶,而后猛一下冲着蟹螯终端砸下,她力气很大,度飞快,动作带动的气流路过头顶,足以让她脑门两边的细碎刘海翻动……
嘭——!
巨大的砸力让脆蹦红润的螃蟹壳支离破碎,白嫩的鲜ròu迸飞溅出来,蒸到透骨的浓郁海鲜香味如洪水一般,流淌灌满一整间厨房,它带着海洋的咸,海风的腥,ròu质的鲜,这种味道像有生命力一般,钻进鼻腔,流入腹中。几乎都能把人喂饱,但下一秒,又立刻能让人肚囊空dòng饿到极点。
众人沉醉,梦幻的海洋,梦幻的蓝天,梦幻的海鲜气息,原始的自然体验,太美了……
秦珊拿起一只小碗,挑出大块白嫩细滑的蟹ròu,半蘸进深浓的醋液,跳下椅子,径直走到最前头的奥兰多身边,将碗递恭敬地递上:
“第一口献给我们的船长。”
***
晚餐后,秦珊特别获得批准,用一张漆盘端着装有剩余蟹ròu的四只小碗来到押扣人质的地下室。
——蟹ròu几乎被船员们哄抢一空,这还是她好不容易省下来的。
秦珊的父母和哥哥都在这里,外面有人把守,屋子里监控,没人敢轻举妄动。
秦珊把小碗递给他们,用中文讲到:“我今天蒸了螃蟹,特地留了点给你们。”
大哥边蘸醋品尝边说:“上次鸿门宴之后就一直没见到你,很担心你出事。”
“我怎么会出事,”秦珊笑眯眯道:“看我今天不是还完好地给你们送吃的来了。”
秦母见女儿尚好,激动地含着泪说不出话。
秦父也是连连点头,握住她手腕,正色嘱咐:“我知道你在很努力地拖延时间,但还是要注意,这帮qiáng盗随时可能撕票。”
秦珊肯:“嗯!”
二哥很快就吃光了所有蟹ròu,吮吸掉指头上的残渣和姜醋汁,回味道:“哎呀……好久没吃到小妹亲手做的美味了,看来你已经用美食攻略了那群海盗嘛,难道今天在船上大展身手了?”
秦珊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讥讽道:“大展身手?我就做了个蒸螃蟹。”
“哎呀哎呀,就做个蒸螃蟹都能让他们高兴到允许你来看我们?”
“没办法,我太懒了,让我弄一桌还不如给我一刀,于是我就选了个最简单的弄螃蟹的办法。不过我嘴pào比较厉害,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个个听完之后跟见到了玉食珍馐似的,果然还是太年轻啊。”?
☆、第十一章
这一天清晨,海面平静无波,有金色阳光和海洋湿气钻进房间。
船长像往常一样醒来,从松软的白色被褥中起身,习惯xing去浴室冲凉的时候,他发现了一点不对劲……昨晚洗澡用过的浴巾和毛巾还没被人换掉。
洁癖狂魔眯了眯眼,叫出负责自己起居的少年佣人的名字:“皮埃尔!”
没人回应他,要知道这个少年平常每天一大早都会老老实实蹲在门口等他吩咐,而且今天房间内在都安谧得极其不寻常。
太不寻常了……
船长大人放弃每晨一冲,顺手取下衣柜里一件黑色衬衣,边系着金属袖扣子,边朝着房门外大步走去。他的房间在船舱二楼,等他将最后一颗衬衫领扣一丝不苟系紧,整个人刚好停在了阶梯边,凭栏俯瞰,就能将一楼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一楼的大堂里,几十位船员正围桌而坐,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只碗,每个人神qíng都真挚而热忱,充满期待。像是扎堆乞食的一群饿犬,马上就可以伸出一条舌头开始摇尾巴。
而罪魁祸首,中国小厨娘正指挥着几个船员从厨房里往外搬出大蒸笼。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
每一只都足足有十层笼屉,被一一安放排列在桌面,但大家并没有急着开笼,依旧以一种翘首的姿态盯着厨房,紧随其后从里面冒头的……是由两个人抬着的一口封闭大锅,汤锅并没有被放上桌子,而是架在了旁边的四脚架上。
“好了,”东方人在围裙上搓了搓手,微微笑:“马上就可以开动了。”
“噢噢噢噢噢!!!!”楼下一片欢腾。
奥兰多最是心腹的两名船员——胖达和皮埃尔,更是兴奋到两条手臂波làng晃,不用怀疑,他们俩是众人中最亢奋的两只,跟大麻吸多了一样。
一群小杂碎们,船长大人慢条斯理扣好袖口,觉得自己的权威和地位都受到了威胁。
为什么,不过做了两顿饭而已,这个丑陋的东方女孩却让他有了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一步一步走下旋转木梯。
与此同时,一楼的少女开始讲解:“早餐跟前一天晚餐的间隔时间最长,一般在十二小时以上。所以这时候,体内的糖原已经消耗殆尽,必须要及时补充,以避免血糖过低……”
船长走下最后一级阶梯,也没有人注意到。,一方面是因为大家都在如饥似渴倾听中国大厨的描述,等待她开锅,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船长还没洗澡,也没收拾,更没来得及穿上拥有“踏踏”震慑力的马靴,只趿了个行走无声的拖鞋就下了楼。
秦珊当然也没瞧见他,只一只手扣在锅盖的把上:“呐,我们今天吃的东西,在中国叫早茶,一般配有茶饮,可惜你们船上没有茶叶。早茶,算是中国广东的一种 传统文化,生意人把茶楼当成商谈重地,普通人则是缓解压力偷得浮生半日闲。有一句关于早茶的对联,讲得很好——「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饮杯茶去;劳 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今天给诸位带来的早茶是水晶虾饺皇和生滚粥,你们每天在船上的工作都很辛苦,所以更要注重早餐。就像许多长生术所 提倡的,要像一个国王一样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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