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qíng爱何其多,有人虚掷一生共同生活却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命名是艰难而耗时的大事,要一语中的,并意寓其力量。否则在狂野的夜晚,谁能把你唤回家?只有知道你名字的人才能。”
这一段简短的话语,仿佛一柄qiáng大的锤头狠狠砸在心口,奥兰多坐在原处,难过心痛得几乎直不起腰。
从今往后,你的生命中都不会再出现她,你的生命中不会再有她的参与,你的生命中不会在拥有她,陪着你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你所剩余的,无比漫长的,几十年的人生里,不会再出现她的身影,不会再出现她的笑容,不会再出现她哭得像丧气鬼一样的脸,她只能留存于回忆,仅仅只剩回忆。
“你喜欢我到什么程度?”
“就算你现在给我两刀我也没法不喜欢你。”
“能这样喜欢多久?”
“嗯……那得看我活多久了。”
你还是彻底失去她了。
奥兰多回到船头,蓝茫茫的一片大海,真安静。
☆、第五六章
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地球之极。
雷市是全世界最北的首都,按道理说,这里应该很冷,但受到北大西洋暖流的影响,十二月份的时候平均气温也不过零下一度。
不至于冷到不能忍受。
而且雷市的地热资源非常丰富,拥有永无止休的地热蒸汽。在大多数的白天里,都能看到纯粹的蓝天和袅袅白雾jiāo汇融合,把这座城市笼罩得犹如仙境。
每天去上班前,顾和光都会将屋子里的橙huáng色小花搬到外围的窗台上,让它们尽qíng享受日光。
花的名字叫冰岛虞美人,和罂粟同科,外貌也极为相近。但它们不能用来炼制毒品,只是一种园林观赏花卉。
“顾。”隔壁的老太太提着编织篮和他打招呼,她和这名青年已经做了长达五年的邻居。
黑发黑瞳的男人扬起脸来,微微一笑,这个笑在晨光里为他清俊的脸庞镀上一层暖调。他用冰岛本地话回道:“早上好,阿托纳太太,需要我载你一程吗?”
“不了,好心肠的小伙子,我今天想自己步行去菜市场,”白发老太太扬了扬篮子,打趣:“你自己一个人去医院吧,我今天就不当你的随行女伴啦。”
“好的,我会想念您的。”顾和光整理好大衣领子,启动轿车,倒出车库。
倒好车子后,年轻人还特意停在原地降了窗户与老年人礼貌地道别,方才行车上路。
黑色的轿车在狭窄幽静的小路上穿梭无碍,车后拉伸出无尽的山野,蓝天和大海,悠长的白烟于此间袅袅升起,亘古不变……
如若此刻俯瞰,会发现一整座小城都jīng致而袖珍,鲜有高耸入云的钢铁建筑,大多数是两层或者三层的小楼住宅。屋顶被刷上鲜亮的彩漆,为幽静的冰天雪地注入活力。而那种一成不变的房屋风格,又在延续着旧日的北欧风骨。
轿车停在了市中心不远处的特约宁湖边,雷克雅未克医院就安扎在这里。
它是冰岛的第一医院。
医院的规模并不大,浅蓝色的房顶混在五彩斑斓的居民楼里几乎难辨踪迹。但这家医院的脑科医学水平却在欧洲医学界内首屈一指。过去的几十年里,颅脑损伤和死亡的发生率一直在稳步下降。
黑发青年夹着书册从医院的白色走廊里一路穿行,有不少同事和他点头招呼,他也一一回以淡笑。
亚洲五官在这座北欧医院里格格不入,但所有白人对他的称谓,都是颇具尊敬意味的“Dr.Gu”。
年轻的医生沿着瓦蓝的旋转梯走向二楼,推开自己办公室的大门。
房间里的唯一座椅被一个棕发医生占领了。
下意识倒退回门口,去看挂在门边的银色金属铭牌,上面印有清晰的“神经内科”字样。
顾和光再次拉开门,缓缓步入,笑着询问:“亚伦医生,你又走错办公室了?”
椅子上的棕卷毛青年唰一下弹起身,晃到他身边,一把揽住顾和光的肩膀,撒娇:“顾,偶尔也让我享受一下专业医师独霸一间办公室的特别待遇嘛。”
顾和光任由他环着,来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书整齐叠放好。笑意埋在他浓黑的眼底,始终不散:“说吧,又遇上什么麻烦事?”
被称作亚伦的医生撒开手:“昨天夜里,我们科室送来一例特殊病患。”
“嗯?”
“跟你一样,是亚洲人噢~”
顾和光脱掉大衣,取下衣架上的白大褂套上,他边整理衣领,边回过身笑着说:“别卖关子,直接说明病qíng。”
“huáng种人,女,年龄估计也就十来岁,除去一些身体上的轻伤外,脑gān损伤最严重,颅骨骨折、左耳空内侧大量淤血,大脑额前叶严重水肿,”棕卷毛对对手指:“你知道的,涉及脑gān损伤的病患,我们不敢轻易动手术,处理不当的话很有可能危及生命。不过小病人的求生意念很qiáng,目前没什么生命危险!所以……我们几个一致商量,等你来上班了再说。”
“嗯,我知道了,”顾和光从笔筒里拉出一只荧光马克笔放进兜里:“患者的CT相片在哪?”
“在我办公室挂着。”
“走吧,让我看看。”黑发青年推门离开,棕卷毛也忙跟了出去。
***
脑内科室开了个简短的会议,打算下午就为小病人动颅内手术。
顾和光担任主刀医师。
他没有午休,单单坐在在办公里喝茶,品种是托熟人从国内代购的凤凰茶,这种茶叶质厚实,极耐冲泡,具备蜂蜜,桂花,茉莉的风味。
偌大的办公桌角摆放着一套jīng致的功夫茶茶具,紫砂壶款,一样不缺。中国茶道七义一心,“艺、德、礼、理、qíng、说、引”,以及“和”,品茶人的生活态度可见一斑。
顾和光每次动手术前都会喝几杯,凝神,静气。
手术之前,他去病房探望了一下自己的小病患,她处在无意识的昏迷状态,嘴唇和脸颊几近相同的惨白,前额已经肿大到惨不忍睹。但还是能辨认出是个亚洲小姑娘,估计就只念中学的年纪。
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事,脑颅损伤到这种程度。
亚伦站立在黑发青年的身侧,左右摆晃着身体,在一旁轻声叨念:“哎哎哎,真是个小可怜呢。”
其实科室里的每一个医生,都见过一个接一个的,相同严重,甚至是比chuáng上的小女孩还要伤势惨烈的病人,从业多年,早就麻木了。这会也只是看着她才随意说两句,实际上,过目就忘。
顾和光抿了抿嘴唇:“去叫她的监护人签字,我们马上就要动手术了,对了,”他去看亚伦,问:“你提前告诉他们手术结果了吗?最好的状况是苏醒过来,但极有可能会失去记忆和qíng感,最坏……就做好当一辈子的植物人的准备吧。”
顾和光收回目光:“她颅内损伤实在严重,我只能保证她不死。”
“这女孩好像没有亲属,”亚伦斜了一眼空dàngdàng的重症监护室大门:“她是被一对夫妇送来的,看样子像是近海渔民。他们声称自己不认识这个女孩,只说她是趴在一个奇怪的黑色岛屿上漂浮过来的。把她拉上船之后发现还有呼吸,就赶紧送来我们医院了。”
相貌清隽的中国人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好心人。”
亚伦耸肩:“当然,上帝保佑好人,我们都是有信仰的,不像你们中国人总是害怕碰瓷,”卷毛探头到顾和光面前:“所以,妙手回chūn无私奉献的顾专家顾大医师,我们可以动手术了吗?”
“只是个别人,别以偏概全,”祖国赤|luǒluǒ的被黑,顾和光也没有一点恼怒,只侧头吩咐身边的护士:“把她推到手术室来。”
“顾,还是那句老话,风险意外全部由你来承担噢~出医疗事故了别拉我下水当帮凶噢~”亚伦这家伙的医德严重缺失,每次手术前都会乌鸦嘴。
“由我主刀不会有意外,”顾和光又瞥了chuáng上戴着透明氧气面罩的女孩儿一眼,回过身朝病房外疾行:“准备手术。”
****
秦珊做了一个很长很奇怪的梦,深蓝的气泡从身边升腾而上,她似乎不小心掉进了一个汽水瓶里,一道黑色的绳索正捆绑着她漫无目的地潜行……突然间,汽水瓶像是被人握在手里晃动,四周的一切变得天翻地覆,她狠狠撞上瓶子内壁!紧接着,她就一整个人被抛出瓶口,伴着白色的水花,落在了一只柔软的棉花糖上,她从来没见过黑色的棉花糖,她问棉花糖,你是什么味道的啊?棉花糖没有回答她,只滂在汽水里飘啊飘。于是她自己迷迷糊糊地想,也许是芝麻糊味的,新出的口味……
画面一转,她又回到了大海,大海这会特别安静,从老虎一样的狂怒咆哮变成了qíng人间的轻声低语,天空也从清新的蓝色变成炫目的白色再变成yīn暗的黑色……
眼前的全部光景都被拉长,风的声音越来越轻,海空的颜色越来越黑……
到后来,她就变得像个聋哑盲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身上好冷,冷得发抖,又好疼,身体里每一个器官都像是刺入了尖锐的冰锥。
她好想喊一喊谁给她送一件羽绒服,可等她张开口,却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名字都唤不了,所有的名字都梗在喉咙里,没有一个,她能喊得出想得起。谁能来给她送一件御寒的衣裳?
谁能来给她送一件御寒的衣裳啊?随便谁都行。
她都快要冻死了。
就在此刻,一片温暖覆盖到她脑门上,可是只待了一会就消失了,真的好暖和,求你了,不要走。
求你了……我真的好冷……
****
成功进行完手术后,顾和光找了个空暇时间来看他的小病人。黑发青年坐在她chuáng边,隔着绷带小心探了探少女的额头测温。
她已经连续昏睡三天。幸而,这会已经退烧了。
顾和光在心里松一口气,收回手,打算吩咐护士几样注意事项就离开。
他看见女孩搁在被褥外面的,夹着脉搏传感器的中指,连续抽动好几下,像在急切地捞着什么东西。
他垂着眼坐回凳子,伸出自己的手去捏住她的,终止掉她这些不安的小动作,她的指尖很凉,像铁石一样凉,但触感又像是棉花一样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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