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的教授方法让疏影觉得很奇怪。他没有指点凌光什么,只是不断地让凌光拉曲子,一首接着一首,期间偶尔喝下水什么的,然后继续。他没有叫停的意思,凌光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每次都是这么辛苦地上课吗?
每天早上练琴,下午要学习,晚上回去恐怕还会继续练吧。他的拉得那么好不是没道理的。天赋肯定是需要的,但是往往很多事qíng不是天赋所及的。努力可以弥补很多你欠缺的,虽然不一定一分付出一分收获。
“可以了,停下来吧。”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教授终于发话了。
凌光收了音,慢慢把手放下。
“你自己说,今天拉得如何?”教授不及不徐地问道。
凌光思索了会,可终究没有回答。
“那么,我来说吧。”教授见凌光没有回答的意思便开了口,“一点长进也没有,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说的话?”
竟然是这么毫不留qíng的批评?疏影看到凌光握着琴的手用力抓紧了些,又忙看向教授,他很严肃,一改刚开始的和蔼表qíng,那么刚才的评语就不是在开玩笑了。
“同学,你觉得他拉得如何?”
教授话锋一转,指向了疏影。
疏影没想到话头会转到自己身上,一时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教授只是看着自己,示意疏影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
凌光把头抬了抬,似乎也等她说话。
“他拉得很好,技巧上没话说。各个细节也处理得很好,让人觉得很动听……”
“好话就不用多说了,他也听得多了,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教室举起手打断了疏影的话。
真要说吗?会不会伤害到他的自尊?和他的关系才刚有点缓和诶。
“我觉得,少了点什么。”还是说了,就算她不说,教授呆会也会说吧。
“你认为少了点什么?”教授的眼里露出欣赏的目光。
“不是灵魂,也不是心,是qíng感。对,qíng感。”疏影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过此时她没胆量看凌光的表qíng。
“好!”教授很高兴地大赞一声,然后站起来走到凌光面前说,“光,我早就说了你不用再追求什么技巧了,你的技巧已经到达了你的极限了,想要超越已经变得很困难。这时候,你填补自身最欠缺的东西。”
“你确实是用心在演奏,甚至把自己的所有都投入了进去。但是,”教授放缓语气,语重心长地说,“你的灵魂是空dòng的,就算你把它投入得再多,你的演奏还是空的。你知道吗?你的演奏很美妙,那是因为你用你的技巧在掩盖你演奏空dòng的本质。也许短时间内你可以可听众带来震撼,但是长久过后,你的演奏无法留给观众感动与共鸣。这就是你的不足。也是你必须克服的,要不然,你将永远在这个原地打转,出不了围城。”
教授重新拿起乐谱和CD,对凌光说:“这些日子你不用来了,等你觉得找到感觉了,再来找我吧。”
“同学,你指点指点他吧。这个问题,他已经陷入很久了。”
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音乐教室。留下一脸不安的疏影和一脸茫然的凌光。
又是那种尴尬的气氛。
疏影悔恨极了,如果不来旁听,可能他和她的关系就不会又变回相对无言了。凌光刚才默不作声地收拾了东西,一个人走出了教室,一个人靠着墙缓缓地下了楼,然后驻足在花坛那儿打了个电话叫了车,再然后就站着不动了。
疏影安静地走到他身边,见他把帽沿压得很低,大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低着头,就这么望着地面,其实,他应该什么都没有看,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
疏影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她尝试着用比较轻松得口吻说道:“作家想要写出优秀的作品呢,就会亲身去体会他想要描写的世界,画家想要画出美好的画作,需要去用心观察他想要的绘画的事物。那么,作为演奏者呢。他要努力感受作曲家在创作时的感qíng。那么,最起码的呢,就需要学会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热爱身边的人,然后把自己的心一点点的滋润起来,再然后……”
凌光一直沉默着,疏影觉得自己像是对着自尊雕像那样独自侃侃而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疏影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gān笑一下自嘲地说:“我好像话太多了。”
“你会演奏?”凌光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不满的qíng绪。
“不会。”疏影当机立断地回答,只是在回答的一瞬间很心虚,也很心痛。
“那你怎么知道?”略带不屑的口吻。
“我一个很会演奏的朋友说的。”
疏影马上反驳,星曜说的,不会错的。
凌光抬起头来,像是看着前方的花坛,平淡地问:“你的朋友在哪?”
疏影立马愣住,迟疑了下说:“很久没联系了,失去联络了。”
“是吗?”
“嗯。”
这时,一辆全黑的宝马轿车缓缓开到了疏影和凌光面前。
接他的车来了。
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他身着一尘不染的黑色西装,西装上没有一丝皱折,穿着一双都会闪光的皮鞋。他就是岳野口中的华书吧。
他走到凌光面前鞠了一躬,然后恭敬地说:“少爷,车子已到。”
凌光点点头。然后对疏影说:“去哪,送你?”
“不用了,我就去打工,离这儿不远,你回去吧。”疏影连忙摇手婉拒,怎么好意思让人家这么豪华的车专为她绕个圈子呢,况且这车子的气氛太低沉,还是“11”路来的保险。
“嗯,再见。”
凌光也没有坚持,上了车。
华叔替凌光关上车门,经过疏影的时候竟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得疏影一个激灵,寒毛直竖。这是什么眼神啊。
随后,那辆宝马7系的轿车便扬长而去。
疏影看着轿车瞬间消失后扬起的尘埃,在心里默默地说:
其实,我确实很久没有联络他了。
因为已经联络不上他了。
NO.12 萌芽
凌光回到家,那个华丽的像是宫殿的家,却没有丝毫人气的家。妈妈肯定不知道又飞到哪个国家去商谈了,家里除了一堆佣人就是一堆古董。
今天果然又被韩教授训斥了,同样的训话他已经听了快有半年了,却始终走不出这个圈圈。他总是会心qíng烦躁得一进家门就摔东西,什么感qíng不感qíng的,他都这么拼命的练习了,为什么还是无法达到那个老头的要求。而被他砸坏的东西已经不能用三位数计算了。
但是,今天他却觉得心qíng没有以往那么沉重,还挺平静舒服的。回到家也没有砸东西,径直上了楼回房。
还没推开房门,门就开了。
“你回来了?”
岳野懒散的声音传出。
“你怎么在我房里?”
“我去了你的公寓,发现没人,就跑这儿来了。”岳野观察了一下凌光的表qíng,奇怪,挺平静的。等等,他,他怎么戴了帽子,还有墨镜?!
“你戴墨镜gān嘛?”
“不gān嘛。”凌光摘下帽子和墨镜,把自己摔进躺椅里。
“那你今天都是一个人?”这家伙有古怪,岳野紧跟着坐到凌光旁边。
凌光闭上眼,疲惫地说:“和那个女生一起。”
岳野被吓到了。女生?是指遥疏影吗?难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见岳野没说话,凌光不满地问道:“你今天又是到哪去了?”
“去查了些东西,”岳野拿起茶几上的信封,脸上不正经的笑容消失了。
“是什么?”
“遥疏影。”岳野把信封里的纸拿出。
“遥疏影?”凌光突然坐直了身子,“你调查她gān嘛?”
“跟以前一样,接近你的人都必须调查清楚。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可畏啊。”岳野的语气有些沉重。
“那,查到什么?”凌光没来由地心头一紧。
“还算正常。普通的工薪家庭,不过因为她爸爸常年患病,家里经济很紧缺。本人也在勤工俭学,学习成绩优异,学生会gān部,跟同学关系都不错,xing格方面吗,好像得过一段时间的忧郁症,不过已经康复了。”
“忧郁症?”凌光回想起她的种种有些疑惑,这样懂得关照别人的女生怎么会得忧郁症?
“是的,其他就都没什么问题了。”
“你觉得她可以相信吗?”凌光的声音带着不确定,他的眼睛大雾弥散,像是在疑惑些什么,茫然些什么,又或是害怕些什么。
“光,相不相信是要看你自己的心的,而不是问我。我只能帮你观察,确保她是不是会对你有不良的企图。”岳野看着凌光已经在动摇的眼神中肯地说道,“你愿意尝试相信他吗?”
“我不知道。”凌光恍惚地摇了摇头。
一开始,她的出现只让他讨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面前假装好心地帮助他,这种虚伪的伎俩他看多了,他反感极了。所以,他对她总是冷冷的。但是,真正和她接触后,他发现她有着很好听的声音,在他漆黑的世界里那种声音像是jīng致的银铃随着从天堂chuī来的风自然摆动,发出悦耳的响声,一圈一圈回dàng在他漆黑的世界。这个声音时常透露着坚韧和真挚,他的听觉很敏感,但是始终没有发现她的声音有丝毫的做作,即便在她流泪的时候也有一种坚qiáng的力量。而她也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缠着他,她会很开心地和岳野聊天,有时候说出些让人汗颜的冷笑话,有时候又说出些独到jīng辟的见解,让人猜不透她是单纯还是复杂,他逐渐喜欢上在一旁聆听她和岳野时而幼稚时而深奥的对话。她习惯用傻傻的笑声掩饰对他的一些敬畏,她总是很谨慎地跟他对话,不像对待岳野那般放松自如。这种差异让他在心理上渐渐产生了落差,甚至有了一点淡淡的失落。他对她也就更冷淡了。
但是,今天她维护他时的愤怒,握着他手的温暖,帮他戴帽的轻柔,安慰他时的担忧,还有关于用感qíng演奏的论述,都像是灼热的岩浆汹涌地融化着他心里的冰山,想要无孔不入地钻入他内心的世界,而他自身的防御系统竟然毫不起作用。
“阿岳,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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