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盖好食盒,站直身后看了看病chuáng上沉默得像是让周身空气都冷凝住一样的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没想到……您会同意萧少爷的订婚。”
“……”
他的话很久之后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原本在冯覃安以为今天又会像前两天那样以沉默收尾时,空气蓦地震颤了下,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来——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虽然从这话里感觉不出任何的疑问之意,冯覃安还是低了头毕恭毕敬地回答:“是,唐先生。……请帖将会在今晚让人送发出去,您若是想要阻止,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
男人极轻、极慢地叹出一口气,这口气像是要把他胸腔里压抑着的那些沉重、绝望、快要把他bī疯的qíng绪都吐出来。
“唐先生!”冯覃安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他走到正对男人的位置,看着那双因为两天没有合眼而有些泛起猩红的深蓝瞳子,咬牙切齿:“我求您不要这么折磨自己了——就按着您心里想的、要的、求的去做一回不好吗?!”
“……”
唐奕衡将目光在冯覃安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落到空处去了。“他不想要,我不会bī他。”
“唐先生!”
“冯管家,你不必再劝了。这两日我想过了。”唐奕衡的语气平稳地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gān的事qíng,“其实是我求的太多。从前七年,我日日夜夜地求他能活着,那时候我想,只要能让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哪怕我看不见他——只要他能活着,我可以拿自己所有的东西去换。一夕之间,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总以为是自己大限将至,或者是实在思念他太甚,以致出现了幻觉。哪怕直到今天,我都随时随地做好大梦醒来的准备。”
唐奕衡停顿了一下:“一想到这儿,我就觉着恐慌。可若这真是个梦,那死在这梦里大概都是我最奢求的死法。”
冯覃安拧着眉,看着他从小看到大的少爷如今这副行尸走ròu的模样,他觉着自己的心都被揪起来了——
“唐先生,这不是梦,萧少爷他真的回到您身边了——既然您喜欢着他,为什么不把他留在身边呢?!您喜欢了他这么多年,没有人比您更值得拥有他了啊!”
“……我配不上。”唐奕衡笑了,不是明显的笑容,冯覃安却亲眼见着那个素来威严赫赫的男人轻微地扬起嘴角来,“我的小宸,他值得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端庄、贤淑的女人……最重要的是,那才是他想要的。我配不上他。”
“如今我不奢求了。他想要的,我会帮他拿到。他能够待在唐家,待在我身边——他还愿意接受我这个对他有着难以启齿的yù望的哥哥,我就该觉着万幸才对——只要他不再离开我,只要他在我视线所能及的范围里——”话音至此唐奕衡蓦地哽住,他抬起手来用力地捂住眼睛,手背上青筋微凸。半晌后他再开口时嗓音愈发沙哑,“冯管家,阳光刺眼,把帘子拉上罢……”
冯覃安呆呆地看着男人手掌下蜿蜒下去的水迹,丢了魂一般按着男人的吩咐把落地窗前的帘子遥控拉合。
一片熟悉而陌生的黑暗里,男人声音里的qíng绪慢慢平稳下去,像是陷入了沉睡,只剩下再无波澜的声音——
“订婚典礼,便改到唐家本家……以家主的规格,好好办吧。……我送他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从今往后,他是别人的夫、别人的父……
从今往后他在你身边,但再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唐奕衡在心底如是默念。
他好像听见笼里的野shòu,在濒死般、痛得凄厉哀嚎。
***
冯覃安拎着食盒走出医院的时候,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原本就有点花白的头发,更显得和主人一般昏暗无光。
在医院正门的保卫室里待了好久的萧祸九直起身迎了上去,他皱眉看了看老人拎着食盒的姿势,估摸了大约的重量,眉头皱得更厉害:“他还是没吃?”
得了老人的默认,萧祸九咬着牙便要往里走:“都三天了不吃不喝光靠点滴撑着,他是在跟我闹绝食么! ”
只是行出两步便被老人猛地握住了手腕。
萧祸九低下头去,攥在自己手臂的老管家的手用力到青筋bào起,些微的痛意侵袭着神经。他不悦地将视线移到冯覃安的脸上去。
“抱歉,萧少爷……是老头子我失礼了。”冯覃安像是刚刚回神,蓦地松开手,因为过度用力,他擎在半空中的手掌还有点轻微地抖动,语气却已经算得上决绝,“萧少爷,我不知道您有什么计划,我更不知道您对唐先生是怎样的感qíng。我只知道,您如果真是为了唐先生好明天也一定要照常举办订婚典礼,那……”冯覃安放轻放缓了语气,低下头去,“算老头子我求您,您不要再去刺激唐先生了……唐先生他没您想得那么刀枪不入……他的心也是ròu长的!他也会痛会哭——”
话音戛然而止,冯覃安自觉失言闭了嘴,萧祸九却僵着身体和嘴巴舌头:“你说他……怎么了?他……哭了?”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是无音。
“……您听错了。”
冯覃安捏了捏手里食盒的木柄,迈开步子往医院正对的路边走:“老头子打车回去,萧少爷您先请便吧。”
萧祸九在原地怔滞地失神很久才回过劲来,他转过身去慌忙跑了几步追到马路边,“冯管家——”
一辆长身轿车减速,慢慢停靠向路边。车停稳的时候,正是在萧祸九和冯覃安的侧前方。
黑礼服白手套的侍者从副驾驶上下来,快步且不失礼地走到了车身位置,打开车门,将里面坐着的人扶了下来。
下车来的这个中年男人穿着考究的订制燕尾服,如同一个从古世纪走出来的西方绅士,他带着最得体的笑容,撑着黑金色的看不分明材质的拐杖,缓慢而有力地走过来。每一步都好像用尺子比过了量好了,分毫不差。
他在路过的人们瞩目的目光里,一直走到萧祸九的面前,才慢慢站定,脸上的笑意扩大了许多:“Shaw,几个月不见,我很想念你了。”
“……”萧祸九的眸子颤栗了片刻,他慢慢垂头,恭谨有礼地唤了一声,“叔叔……您来了。”
冯覃安不解地看着萧祸九的恭敬模样,然后将疑惑的目光看向中年男人:“萧少爷,这位——”
“冯管家,您先回去吧,订婚的具体事宜我今晚会回去和您协商。”
萧祸九直起身来,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冯覃安虽然心里觉着古怪,还是没说什么,转开身走了。
原地只剩下中年男人笑不做声地和萧祸九对视:“你不必这样看我,Shaw,你的订婚典礼,我怎么有不来的道理?”不等萧祸九回答,他像是无意地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拔尖的建筑物,“唐家的现任家主……那位唐先生,就住在这栋楼里吧?”
“……”
萧祸九的心跳蓦地失了序,他抬起头来看着中年男人,七年练出来的镇定淡然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心里慌作一团张口却不知道该说句什么:“叔叔……”
克鲁斯定定地看着他收养了七年的这个孩子,叹了口气。
他从来没见过的——便在刚刚,不过没遮掩好露出了一点杀机,那敏锐的孩子便这样看着他。
那双墨黑的眸子里,露着他从没在这个孩子身上见过的哀求之意。
“我还没来过第七区,Shaw你便陪我逛逛吧。”将目光从医院的某一层楼上收了回去,克鲁斯转身回了车上。
萧祸九松了一口气,忙跟了上去。
第52章
“不行啊,唐先生,您现在真的不能出院。”
医生急赤白脸地在病房里抢白,恨不得伸手把那个正在换衣下chuáng的男人一把掼回去,只是碍着这男人可怖的身份,连个指头尖儿都没敢往对方身上放。只能哀哀地追在那人身旁前后左右地转悠,“唐先生,您听我说,您这个伤口有一处在腹部,本来就容易牵动,好得慢;再加上您前两天不小心把伤口挣开了点,差点发炎,实在不能随便走动,更别说回唐家——哎唐先生——唐先生您听我把话说完啊唐先生——”
唐奕衡已经换好了衣服,若不是额头那点冷汗,旁人谁瞧着大概都是一副身体qiáng健的模样。
他大概不胜其扰,步子停住,转过头来,终于正视那医生:“今天我有要事。就算晚上是被抬回来的,你们只需要负责抢救就好。其他没你们的事。”
说完,男人已经重新迈开步子走出病房。
唐奕衡一出去,另一个医生和几个护士就慌忙跑进来:“王医生,你怎么不拦着啊,这、这要是之后萧先生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那王医生似乎刚刚回神,哆嗦了一下,才哭丧着一张脸转向几个人:“你们说的倒是轻巧,有本事你们去拦啊——你们没看见唐先生刚才看我那眼神——我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呢!这是被你们叫回魂儿来的啊!”
***
车一驶进唐家本家庄园,唐奕衡就有些失神了。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大多是象征着纯洁的白纱与鲜花,巨大的花拱一个叠着一个将整条从庄园正门到主宅的长路都快要遮蔽了,即便是两边的糙丛,大概也被人从高空撒了花瓣,一眼望过去不复从前的庄严肃穆,只有一种多姿缤纷的赏心悦目。
唐家本家的庄园,多少年都没有过这种景象了。
自从他以为那人死了之后,便下过禁令,无论年节或是庆典,一律不许有过度欢庆,不许漫及庄园,不许装点粉饰……
没想到第一次破例,却是为着那人的订婚典礼。
唐奕衡觉着原本麻木的胸腔里又翻起了阵阵抽搐似的痛感,他闭了闭眼不再去深思下去,索xing便阖目后靠到那车座的座椅上去。
因着他的伤口,车行得极缓,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听见司机的声音响起来:“到主宅了,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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