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2青山遮不住_晓渠【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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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玉书仍然无法理解,仰恩与他命运之不同,并不仅仅因为出身。

  “你这话说得太早了,我们才多大?说一辈子还太远。再说子渔对你言听计从,有了自己的生意买卖,不是挺好的?”

  “嗯,说的也是。”玉书的眼半眯着,看着窗外弄堂口露进的窄窄一块儿天空,象是看清了自己走过的二十几年,“我也跟过不少人,个个达官显贵,对我好,也是把我当玩物,死鱼虽然没什么能耐,可最起码他把我当个人,就是我养着他,也心甘qíng愿。”

  仰恩了解玉书经历过很多不堪往事,培养出他如今的品xing,爱嫉妒嘴巴毒,但心眼儿是不坏的。仰恩是在深宅大院里孤独成长起来的一个人,并没jiāo过什么朋友,就只有玉书,这么多年一直联系着,尽管他与玉书在xing格观点上颇多不同,可对他来说,玉书是个非常特别的存在,他们之间的这段友qíng,让仰恩的生活更加圆满。

  “你希望子渔往上爬么?”仰恩知道玉书肯定有这方面的顾虑,哪一天子渔飞huáng腾达了,会不会依旧守在他身边?“我该不是越俎代庖,管太多了吧?”

  “猪刨什么?”玉书收回朦朦双目,瞪了仰恩一眼,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刁钻神采,“就算要爬,他也得有能耐爬上去啊!他要真做了官发了财,敢不要我,哼,那不是找死?”

  仰恩低头默默笑了。他觉得玉书好似有什么瞒着他,却又没追问,他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既然玉书没有主动跟他说,想是还没准备好,或者不想他知道,问也徒劳。

  窗外华灯初上,万家灯火转瞬连成一片,在雾蒙蒙的夜色里,散放着隐晦的光明。一天又一天,日子象车轮,滚动地重复着相同的内容,日复一复,年复一年。浑浑噩噩的大世界,哀哀怨怨小儿女,涛涛汤汤的huáng浦江,终于将纸醉金迷歌舞昇平的上海滩,推到了历史无法跳转的一页。

  第五章

  时局动dàng,风云变幻。民国二十五年夏,因先前称病隐退上海,婉转拒绝去西北的调令,曾一度遭遇南京冷遇的丁崇学,在肖仰思帮助下,借着机会重获重视,很快在丁啸华的关系举荐下,晋身国民军事委员会,全面复出。“西安事变”之后,受中央指令,接收改编部分张杨部队,组集团军,任司令长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先后出任战区前敌总指挥,司令委员等要职,授陆军一级上将,先前蛰伏的雄鹰,终见展翅。

  同年秋,肖仰思定居上海。原风眠故去留下遗嘱,原家一切地产钱财,均留给老太太,各房姨太太愿为老太太养老送终便可由老太太供养,公司生意留给肖仰思,女儿女婿有股份的,依旧保留,肖仰思继承原风眠生前在各大公司的全部股份,实际上接管了原家的经济命脉。

  她继承原家企业不久,也借着丁家的军事王国的复苏,减少贸易,多投资军工生产。当时的国民政府,武器七成靠进口。一旦全面战争打响,日本很可能占领口岸,控制海路,那么军火生产就主要靠国内。

  民国二十六年初,沿海工业已经开始了向内地迁徙,肖仰思的工厂也早就有此计划,以武汉为周转点,不行,就继续西撤。上海的“济昌隆”则是她投资的最大的商号,内地物资缺乏,必须有这个能量站搜集沿海物资,向内地输送,这个重要任务,只有jiāo给仰恩才信得过。

  实际上后来,抗战爆发,上海沦陷以后,“济昌隆”发展成物资保卫战的重要阵地,丁崇学等国民党高官也纷纷入股,由仰恩在上海负责,搜集战争急需物资,以纱布药品为主,经由崇学的管辖战区,转移到大后方。这些又都是后话。

  原风眠故去不久,老太太八十岁高龄寿终正寝,名下产业均由归家的原尚文继承。外界纷纷传扬原家五太太翻天夺了权,一度出走海外的大少爷làng子回头却风光不再,成了流làng上海滩的没落一族。

  “他没那么落魄,”肖仰思端坐在丝绒包裹的沙发里,眼睛看着不远处原风眠的遗照,“怎么说都是风眠的儿子,我怎会亏待他?再说,风眠留给他财产够他吃喝几辈子不愁,若真有人传他落魄了,八成也是装的。”

  “好端端装那个做什么?”仰恩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细雨如丝。他知道尚文到上海也快两年,却没亲眼见过,只间接地,风闻一些他的消息。上海不小,但法租界的上层社会并没大到两人不能相遇的地步,除非,他是纯心躲着自己。

  “谁知道?”仰思话没说透,她知道以仰恩的心思,恐不用她点明,心里也是有数,“四爷的病好些了么?”

  仰恩摇了摇头,自从去年冬,四爷心绞痛的毛病犯得频繁,最近更是只能卧chuáng,“平社”的大小事务明里仍旧请教四爷,由他说了算,其实背后大多是仰恩在做决定。

  方文华从香港回来以后虽然仍恢复原职,手中再没实权,而夺他权的,确实是仰恩。他本无意接手“平社”,可方文华的妹夫川军出身,在崇学竞争军事委员会席位的时候,曾狠狠争了一番。

  这让仰恩看清楚,即使自己没什么野心,“平社”就象是个阵地,自己不占领,就是给敌人留了机会,对手的势力会借着“平社”的社会关系,打击到崇学的地位,于是几乎是没有选择地,仰恩暗暗地成了“平社”背后说了算的人,他知方文华恨他入骨,却也只能小心周旋。仰思告诫他很多次,因“平社”中立的地位,才得以在风起云涌的上海滩保存和壮大实力,所以即使在帮崇学的时候也不能太露。

  “四爷知道你的立场就好,别给太多人露了你的底。”

  仰恩知道这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只是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事qíngbī到边缘,是连选择和周旋的余地都没有的。

  “明天华府舞会,有时间陪姐姐去么?”背后的仰思问道,拉回了,仰恩游离的思绪,他转身走过来,坐下说:“明天?不行。崇学离沪赴南京就任,我得给他送行。”

  “哦,”仰思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没在崇学身上停留。她看着对面的弟弟,几年不见,除了那肖家遗传的姣好容貌,如今仰恩的神态气质,跟当年那羞涩少年判若两人,“你这几日,一直跟他在一起?”

  “嗯,”仰恩没避讳,“他在上海停留的日子越来越少,所以只要过来,我都尽量抽时间,找他有事么?”

  “没什么,好久没看见他。一切还都顺利?”

  “还行吧?他那人私下里不太谈公务。”

  仰恩与崇学的关系,外人不得而知。但肖仰思和四爷多少猜出些,他们没明问,仰恩也从来不主动提起。这事确是禁忌,毕竟仰恩在上海也是名人,崇学更是军政界重量级的人物,这种私事传出去,确实不太好听,所以他们各处的消息都封闭得极其紧密,况且这事除了两个当事人,特别亲近的人也只是猜测而已,真真假假,扑朔迷离。

  “你认识陆芬么?”仰恩忽然问道,这事盘旋在他心里多天了,只因近来事多,一直没时间挑出来谈。

  “二爷的那个?”仰思想了想说,“见过几次,上个礼拜还叫她来凑了个牌局。怎么了?”

  “你对她了解多少?”

  “不多呀!还是二爷介绍的。你想知道什么?”

  “前几日,看见她跟子渔一起在虹桥那里出现过。觉得有些怪,他们又怎会认识?”仰恩仔细琢磨着,“当时车开得快,也没注意,许是看错了。总之以后你跟她打牌的时候小心些就好。”

  这两个人八杆子打不到的,怎会凭空凑在一块儿?可不查一查,心里又觉得不踏实,于是叫大翠儿打电话去玉书那里,约时间见个面。

  为了方便照顾,仰恩在年前已经搬去四爷同住,吕班路的房子一直空着,于是让玉书跟子渔搬进去,一方面照顾房子,一方面那里的环境也较两人现在住的清静安全些。所以,仰恩过去的时候,玉书刚刚搬进去,还在收拾。

  “让你过两天再来,怎么不听?”他从遍地箱子盒子里拔腿走出来,“现在乱着呢,坐的地儿都没有。”

  “过来看能不能帮忙。子渔不在?”

  “他在看店。”玉书也是病了一冬,店那头都靠子渔在撑,“他说,我要是再不好,就辞职不gān了,专门帮我忙。”

  “哦,他这么说?”

  仰恩颇感意外,子渔在他的介绍下进入上海颇大型的日报做政治新闻,据说做的还有模有样的,而且那个岗位四面八方的消息都灵通,他倒是肯为了玉书说放弃就放弃了,看来自己猜测有误了。

  “嗯,还能怎么办?那店我是投了不少心血进去的,自己身体不争气,他要是不帮忙,还不得关了?那我怎么甘心。他说他愿意,谁知道呢?”

  “对了,子渔到底是哪里人啊?他说话又没有什么口音,南方北方我都猜不出。”

  “北方人吧?好象是河北哪里的,他提过,我给忘了。你今天怎么对他这般有兴趣?”

  “有人问起他,我发现虽然是好朋友,我对他却知之甚少。”

  “他的以前呀,我也不了解。”玉书说着,恢复了点神气,“现在的就什么都瞒不过我,屁股上有几颗痣我都知道。”说着自顾着笑了起来,眼眸流转,带着股风qíng。

  仰恩无奈地摇头,这人说话,总是这般不修不饰,想什么说什么,他不羞,听的人还不好意思呢!忙里偷闲,玉书给他泡了茶,看他脸色也是不好,忍不住念了起来:“丁崇学一回来你气色就不好,他是不是太不节制了?”

  这话恨得仰恩心痒痒,真想把手里的热茶泼在他脸上,qiáng压了半天,才能启口道:“天气cháo起来,身上疼得厉害,跟他又是什么关系?你再不管好你的嘴,看我还搭理你?”

  “嘿,他也是孬的,天公撒点泪,就能把你折腾到他得弹尽jīng亡才能达到的效果。”

  仰恩抬腿就往外走,身后的玉书已经笑得岔气儿了,他头也没回,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妖孽,再坐一会儿,不知道多放肆的厥词都得出来。再也不容忍,仰恩索xing一走了之。

  到了门口,看见守在门外的白俄保镖开了车门,刚要走过去,身后响起玉书的声音:“哎!你不是真生气了吧?”

  “真生气了!”仰恩转身大声说着,心里暗想,这人怎么能把那事当吃点心一样放在嘴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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