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航班号多少?”
江洪波的心qíng顿时好起来,这就象他在问“你还生气吗”,邹童说“算了,不跟你一样儿的”。挂断电话,邹童往办公室走,心里明白,那件事就算不了了之。除此以外,他想不出还能怎么做。他们的生活像汽车一样,经过前几年甜蜜的奔跑,很多零部件开始纷纷出现问题,却不知去哪里维修和改善。
那是他们第一次动手,却不是最后一次。
生活中丁丁点点jī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成为他们吵闹的借口,心qíng好了,互相觉得对方可笑,也就罢了,遇上双方qíng绪低谷的时候,就会扯出一大堆相关的,不相关的问题,从江洪波身边红花绿树,江家的冷淡和蔑视,到毕家声为什么总来电话,邹童过节究竟应不应该回家……年轻气盛的两个人,不缺乏磕磕碰碰的话题,有的是大打出手的血气。
冬天到的时候,邹童开始为这学期的论文忙碌,江洪波从来也不缺事做,各忙各的两人,反倒难得地平静,吵得少了。这天,江洪波到学校接邹童,打算带他去桑拿,按摩,然后找个地方吃饭,他们有段时间没单独约会了。去的不是那种大街上的桑拿洗浴中心,而在江对面一片空旷的林子后面,江洪波跟客人来过几次,环境不错。
天冷了,一下车,空气特别清冽而新鲜,邹童挖苦他说:“什么客人啊?带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消遣,见不得人啊?”
“那桑拿应该在哪儿?”
“怎么也得是闹市里,小姐夹道欢迎那种吧?”
“这里清静,没有小姐。”
“胡扯,没有小姐才怪!”邹童知道生意人逢场作戏,是少不了的应酬。
江洪波笑着,没有回应,他们一前一后进了门,没有人和他们说“欢迎光临”,这里安静得象是要倒闭,却又到处富丽堂皇。江洪波直接去前台拿钥匙,带他上了楼。这是间宽敞的商务套房,不同的是,带了个特别大的桑拿房,桑拿房的外面放了两张按摩chuáng。
“就咱俩?”邹童问。
“你还想找几个啊?”
“不会突然有什么不速之客吧?”
“你指什么人?”
“扫huáng公安之类的。”
江洪波哭笑不得,伸手打了下他屁股:“别瞎扯了,赶紧换衣服!”
江洪波的身材结实,却不突兀,他对自己的外貌向来自信,这点邹童再清楚不过,他就没见江洪波在穿衣戴帽这种事上马虎过,想想以前寝室的男同学从洗衣盆里拽出来不及洗的内裤穿,而江洪波这个人,似乎连袜子的搭配都不曾搞差过。邹童经常在心里偷偷地想,都已经帅成这样了,还天天臭美,不知道是给谁看。
“偷看什么呀?”江洪波头也不回地问他,“当我是木头呐?”
“又不知道自己是谁了,”邹童嗤笑,“你是不是天天做梦别人偷看你呀?”
“是!”江洪波转过身,挡在他面前,“我梦见一回头,总是能看见你。”
邹童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给晾在那儿了,江洪波不是甜言蜜语那种人,这会冷不丁蹦出句酸掉牙的话,邹童还真没什么准备,一着急,他索xing推了一把:“你他妈当我是鬼呀?一回头就能看见……让开,别挡大爷的路。”
他神态肯定又窃喜又尴尬,江洪波见他这模样,竟然得意地笑出来,原来是成心咯应我呐!邹童忿忿地想。
桑拿房里,热气腾腾,云里雾里一般。天气冷下来,江洪波特别喜欢洗桑拿,浑身蒸得很舒服,感觉每个毛孔都是张开的,什么沉积的都能撤换出来,洗完特别轻松,很有重整旗鼓的感觉。邹童裹在白色毛巾衣里,挨着他坐,没怎么说话,渐渐地倚在他身上,江洪波伸手摸着他的脸颊,光滑的,充满青chūn的弹xing和芬芳。如果不是外面按摩师要来了,他真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
江洪波习惯了,不知不觉多呆了会儿,等他意识到,推了推邹童说:“走,冲个温水澡。”
邹童缓缓地坐回去,想要跟着他站起来,身子却软软地,滑到地上……江洪波大惊,叫了他两声,没回应,赶紧抱起来,出了桑拿房。两个按摩师刚刚走进来,正要准备呢,见江洪波抱着个男人冲出来,连忙上去帮忙,把邹童放在大chuáng上。
“要不要叫医生?”
“先不用吧,”江洪波和邹童生活这么久,已经锻炼出来,“没事儿,他就是虚,晕了下。有蜂蜜水吗?可能有点低血糖。”
“这样啊,那我来给他捏两下吧!”
小伙子挺懂,在脸上几个xué位捏捏按按地,不会儿功夫,邹童长长地喘口气,醒了。
“怎么了呀?”他刚睡醒似的,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好像还在晕着。
“把你给蒸晕了,”江洪波拿湿毛巾给他擦脸,“好点没有?”
年轻的按摩师傅把蜂蜜送上来,邹童抬头一看,心里顿时一楞,怎么是他?
第十二章 (上)
这人在“四季”三楼的养生会馆上班的时候,大家都叫他“小叮”,开始邹童以为他姓丁来着,后来才发现他戴着一只别致的耳坠,是个特别特别小的铃铛,那会儿邹童就觉得这小伙子可够标新立异的。小叮的手艺很好,加上年轻俊俏,在会馆有不少主顾,生意相当不错,佟琥就挺喜欢找他按摩的。
有一次,小叮把佟琥叫一边,拐弯抹角地问他要江洪波的电话号码,正好给邹童听见,当时佟琥没给他,并且说得很明白,江洪波有主儿了,别多想,没用的。这种事在他们的生活中,时有发生,喜欢邹童的人很多,想要挂上江洪波的人也不少,俩人在外头都挺招风的。邹童从来也不给谁机会,追他的人都得先吃药,不然能气死,他就希望江洪波在这种事上也能当机立断,但偏偏江洪波是个谁都不得罪的人,指望他给追求者脸色看,把狂蜂滥蝶赶走,那是门儿都没有,为了这个,邹童跟他吵过多少次。
不久以后,小叮辞职,打那以后,邹童几乎把他忘gān净,却不想又在这里遇见,这让他不能不多想,难道就是巧合吗?那小叮和江洪波还真有缘分呢。醒过来就不想久留,穿上衣服要走,江洪波隐约感到他qíng绪不对头,但不方便多问,连忙陪着他回家。
“小叮什么时候到这里上班的?”在车上,邹童问。
“你怎么知道他叫小叮?”江洪波很吃惊,邹童说得好像挺熟的样子。
“少给我装蒜,他以前在‘四季’做过,你会不知道?”
“我没怎么去过四季的桑拿,gān嘛呀你,这么大的醋味儿。”他笑着瞅了瞅邹童,这样的戏码在他们之间并不陌生。
“他眼睛都恨不得长在你身上,我还不准吃醋了?”邹童瞪他,继而忍不住讽刺:“小叮怎么喜欢上你这么láng心狗肺的,开口就撇得这么gān净,亏了他到处打听你电话,还换了工作。”
江洪波心里不痛快,又顾忌自己好不容易出差回来,俩人要好好过一段呢,况且也担心邹童刚刚晕倒,身体难受,才会比较qíng绪化。所以忍了,一笑置之。邹童也不想捕风捉影的,跟个捉jian的老女人似的墨迹,没有穷追猛打,这事儿就算过去。
然而,过了能有两三个月,邹童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对方似乎喝醉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你他妈的当你是谁啊?凭什么不让他来我们店?你以为你能霸占他多久?还装病呢,不要脸,下贱到家了!”
邹童听出对方是小叮。
小叮都跟机关枪一样,完全没有停顿:“还他妈什么硕士博士的,有个屁用,还不照样出来卖yín?不就仗着自己脸长得好?哪天给人花了,看你拿什么张扬?死不要脸的装清高的贱货!”
当时邹童自己在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仔细倾听着小叮到后来完全就是器官名词的谩骂,连生气都嫌得费劲,好像小叮骂的是和他无关的另外一个人,直到对方挂断,他放下手机,搁在身边的沙发靠枕上。遥控器不知放在哪里,竟然换到喋喋不休的购物频道,他低头在收纳盒里找了又找,却发现原来遥控器一直握在他的另一只手里……邹童开始难以控制自己漂浮的qíng绪。
我他妈的不就是爱上江洪波了吗?就因为这一段破感qíng,全世界没几个人看得上我。
邹童感到无名的燥热,象分泌着毒液的缠藤,从脚下一直绕到头顶,滴水不漏地把他狠狠勒住,越来越紧,他心跳加速,烦乱到无法控制,窒息开始侵扰他渐渐远离的理智。他猛然冲出阳台的门,在三九严寒的夜晚,努力为自己争取可以呼吸的空气。寒冷把所有的qíng绪冻结,愤怒还是悲伤,都归于结冰后,不能浮动的平静。
他抓着手机,指头的关节冻得发白,拨通了江洪波的手机。
“没睡呢?”江洪波的温柔近在耳畔,“我还在外头,有事吗?”
“上次你带我去的那个桑拿,叫什么名儿来着?”邹童语气平缓,听不出异样:“就是小叮上班的那家。”
江洪波没有立刻回答,他搞不清这句话用意何在:“gān嘛呀?我以后也不会过去了,邹童,算了吧。”
“怎不去了?你不是特喜欢那里?”
“你都吃醋了,我还非去不可,那不是找死吗?”江洪波玩笑地说,“凡是让你不舒服的人,我都拉进黑名单,怎样?这态度够配合的吧?”
邹童知道江洪波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如果自己再推两下,就要发火的。他们相处这么久,其实很了解彼此的脾气,每次发火前,都知道在哪里退一步可以避免最终的不欢而散,只是有时候都难免偏执,就是要抱住对方,跳下万丈深渊。
“你跟小叮睡觉了吗?”邹童终于问。
果然,江洪波那头安静下来,没有一点声音,接着传来不屑的一句:“你他妈的又犯病了,是不是?”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连问都不想多问。
邹童听着电话里的盲音,象丑陋的烟火,在星星之间穿过。
第二天,当他再拨通江洪波的私人手机,一律都转到秘书台,于是留了口信,说“想冷静几天,别来找我”。他们在一起五年,也许真的需要中场休息的时间。邹童打电话去学校请了假,收拾简单的东西,出门了。
火车穿越过冬季寂寞的平原,车厢里放着一首老到不行的“祝你平安”。邹童坐在靠窗的座位,脱掉的羽绒服抱在腿上,黑色的毛衣,衬得他的脸,因为失眠而显得略微憔悴。他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六年前,相同的火车,相反的方向,把他从家乡带到这个城市,带到江洪波的身边,而今天,他沿着同样的轨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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