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为你哭了_眉如黛【完结+番外】(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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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把苏陌bī疯的不是那些难听而笨拙的技巧或音色,而是何授的投入和执著。苏陌心里清楚何授要表演的是一个注定得不到赞赏的节目。那些人一个一个都是回锅千百次的老油条,世故而混帐,哪里会这样轻轻松松的因为一段简单的口琴曲而放过这个可怜虫?

  苏陌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他的同qíng心一向不过剩,却几乎都给了这个木讷而懦弱的男人。那种从骨子里渗出的心痛的感觉,几乎让他不敢再回到那个客厅。他是如此努力,只为了想准备一个稍微好一点的临别节目,送给他六年来依然形同陌路的同事。

  只是因为自己说了一句那不是陷阱,他便真的以为不是。

  苏陌难受地抱著头。那个人几乎像是个笨蛋,分不清凶手和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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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陌在外面chuī了一个晚上的风,第二天回来的时候,何授已经去了公司,留下早餐摆在桌上,拿碟子和碗罩在食物上,掀起来一看,犹有余温。

  开车去公司的时候,苏陌难得的放慢了速度,把车窗摇下来,路边的风景一幕幕地游走,从容不迫。穿著凉鞋的小孩子们,在路边骑著一辆辆锈迹斑斑的单车,在隔著绿化带的那头横冲直撞,路那边搭建的塑料棚,晾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而轻薄的白色衬衣在单车飙过的时候,被带起的风chuī得不住招摇。

  苏陌又想起何授那间可怜的房子。他一向不否认穷人有穷人的快乐,富人有富人的辛酸。可那个可怜的男人,在富人群中如履薄冰,在贫民群中依旧会瑟缩起肩膀,在风中看起来又单薄又消瘦。他想不出这样的可怜虫放在哪一片天空下,才能灿烂而无惧的微笑。想来想去,终究是没有结果。苏陌将酸痛的身子靠在真皮的椅背上,再把车窗关好。

  停好了车,苏陌没有花太多时间就找到了何授,他靠在办公室不远的安全门上,双手紧张地握著口琴,看到苏陌的时候,露出一个怯弱而艰难的微笑。何授说了一句:“你听听看……看看好不好?我,实在是……不敢进去。”

  苏陌本来是很想拒绝的,他害怕看到昨天那苍白的手指和汗涔涔的额角,可是犹豫到最後,还是轻声应了。苏陌苦恼地发现在这个人面前,他越来越无法拒绝──那人是如此艰难才敢提出一个请求,苏陌无法想象何授在请求前,花了多少时间才鼓起勇气,用了多少勇气才脱口而出。

  何授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把口琴移到唇边。苏陌比他还要紧张,匆忙地闭上眼睛,下一秒,绵长的曲子就硬生生钻入他的耳膜。苏陌这个时候才知道昨天那些破碎的音符,连起来居然是一首《红河谷》,事实上这首曲子在某种程度上就像《长亭送别》一样,在今天听起来多少有些陌生而可笑……可是那些绵长而执著的调子偏偏让苏陌觉得有些感动。确实存在一些曲子更适合用口琴chuī奏,一如在沙漠里的夕阳,粗糙与细腻共存,在血色残阳里露出金属般眩目的质地。

  苏陌睁开眼睛,何授在他前面数尺的地方,低著头,认真地chuī著,平庸的面孔在垂首的时候,微颤的睫毛有一种天真的错觉。苏陌看著何授微微抿起的嘴巴,突然就很想亲一下他,亲额头,或者是眼睛。

  第十三章

  等到何授chuī完了,苏陌才尽量夸张地表示认可,他大力点头竖起麽指的时候,其实觉得自己的动作很傻。可何授却似乎很受鼓舞。於是苏陌继续夸张大胆的一路演下去。也许即使何授chuī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他也一样会夸张地学著老外的模样竖起仅有的两个麽指,然後蹩脚地大喊:GOOD!VERY GOOD!!

  那个可怜虫听到鼓励会很开心,这理由足够了。

  何授似乎有了点自信,转身进了办公室,苏陌站在门前不远处,看见里面坐著满满的人,露出各种各样的笑脸。有人眼尖,一眼看到了苏陌,有些忘形地大喊:“总裁,人家表演节目呢,你也来看看吧!”

  苏陌下意识地去看何授,何授背对著他,站在办公室中间,似乎光顾著紧张,并没有转过身来。於是苏陌也走了进去,有人给他递了一张椅子,他就坐了。苏陌觉得在那各式各样的笑脸里,自己比何授还要紧张。他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进来,要全场去看这一场闹剧,看那个会让自己心痛的蠢货,被身边的人,尽qíng羞rǔ。

  而他从笑著和身边的人打招呼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挺身而出的资格,被自动规划成这一拨看客,看著那个人站在中间灯下,毫不知qíng,徘徊踟躇。

  何授茫然地看著这边,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看谁,这麽多人,油光满面,胭脂朱粉在灯下看上去都是白茫茫一片,晃来晃去晃个不停,所有人都在笑,低低的,高高的,还有禁锢在喉咙里的笑声,一下一下的猖狂抽搐,连带著身子都颤抖的压抑的笑。何授不知道他们为什麽笑,可他还是继续了:“我……我准备了一个节目,我……”他说著拿出了他的口琴,“我为大家chuī奏一曲……”

  何授的话被打断了,主任站了出来,大声地说:“那个,小何啊!我们已经帮你准备了一个,你照著演就好了!”

  何授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只是潜意识地摇头说:“不,我……我其它的,都……不会。”

  主任夸张的笑著,脸上的肥ròu都在一抖一抖:“不要担心嘛,只是……那个,诗朗诵,照著念就好,嗯?都最後一天了,可别扫什麽兴致啊?”

  何授问了一句:“什麽……诗?”

  这时候,那些原本低下去的窃笑又慢慢地响了起来。主任说:“哈哈,这个是,他们小年轻找的,什麽……什麽司机?”

  那群人大声地说:“马雅可夫斯基!”

  主任笑著说:“就是那个什麽马的诗,什麽,什麽,哦,穿著裤子的云!”他说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何授,似乎想大笑著拍拍何授的肩膀,又似乎突然醒悟了什麽,连忙缩回了手。

  何授看著诗,突然惨白了脸,说:“我不读。”

  那主任打了个哈哈,说:“好啊,你问问我们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不!你问问我们总裁,如果他同意了,你就不读!”

  何授像是抓住了什麽稻糙一样,乞求一般的四下环顾著,然後突然看到了苏陌,於是用眼睛死死盯著他,无声地乞求。周围的一切,终於都不再摇晃了,清晰的,平常的,温暖的,阳光温暖的照著,何授努力地看著那人飞扬的眉梢和漆黑的眼睛,突然觉得不害怕了,他几乎想挺起胸膛,嘴角几乎想笑──这个人会帮他的,因为──因为他曾说,他喜欢……

  这个时候,苏陌闭了一下眼睛,紧紧地闭了一下,然後张开眼睛,并不看前面,有些模糊地吐字,说:“那就读吧……”

  世界在那一刻倒塌,片刻不停,破碎成一块一块的碎片。好不容易凝聚的景物在眼前轰轰烈烈地消失踪迹,先是红的一片海,再是黑的一片天,睁大了眼睛却找不到灯塔,顾盼无援,独守空城,力不能及。那天空都是在晃的,站都站不稳。

  事实上这冲击只让他摇晃了一小会,纵使千般不愿,知觉还是一点点回复,首先是声音,原来耳边一波一波大海的涛声,呼啸的风声,疯狂的轰鸣逐渐褪去,伴随而来的是另一种呐喊──相伴六年相依无事的同事们在这一刻放纵地笑喊:“读!读!读啊!──哈──”

  何授守著自己模糊不清的视线,把它从人群中的那个身影上挪开,努力看著手中的字,一个一个把他们分解开来,字只是字,连不成词,和不成句子,却依旧能从纸上,跳出来咬人,一咬一块ròu,一咬一口血。何授觉得这一刻自己必须坚qiáng一点,他曾经以为可以求助的人,在跳动的视线中和周围扭曲的身影逐渐同化,原来他们才是同一国的。冰冷得如同一杯淋在头上的酒,疏远得如同记忆里每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

  何授在晃动的灯光中小声地朗读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觉得挤出来的字就不属於自己了,它们和周围的人一起在半空中纵声大笑,等著结束那一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想砸他一个满头满脸──不想说,可必须要说,说是输,不说也是输──他在一场他人的喜剧中满身伤痛,却不能走,却不能哭。

  一个小丑哪里能够在华灯初上、万众瞩目、欢笑如雷里,舍弃满脸的油彩,声嘶力竭的哭泣?

  他应该负责地演下去,不可以扫兴。於是何授读了,纸上短短一段字,读出来已是过了千山万水,回首百年身:“假如你们愿意──我可以变成由於ròuyù而发狂的人,──变换著自己的qíng调,像天空时晴时yīn,──假如你们愿意──我可以变成无可指摘的温qíng的人,不是男人,而是穿裤子的云……”

  何授读完了,恍恍惚惚中看著周围突然的安静,停了一停,又读了一遍末句:“不是男人,而是穿裤子的云。”他想起那个QQ上擦肩而过的过客,他说:“什麽都行,可千万别是C。”

  他都几乎忘了,自己是sissy。他在别人的纵容下也算是尽qíng的蹦跳了一场,有一个大家都仰著看的人肯陪他走了一段,说不定算到最後还是自己占到了便宜。那麽,自己是不是应该在这里,微笑著道谢,然後鞠躬,退场……

  何授想著,微微鞠了一躬,然後努力地站直身子,头微微地仰起,眼泪无声 地流下来。

  他是C,动不动就哭,试过在没人的地方咬著被子哭,当众抖著肩膀哭,在别人怀里呜呜咽咽的哭,却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安静地哭泣。不知道是什麽样的绝望才会让一个人在灯光下静静地流泪,泪痕满脸,旧的在脸上gān了,又有新的滑过,静静的gān了又湿。不知道要受怎样的伤,才会让心里一片荒芜,寸糙不生,才会有这安静的哭。

  然後他听到了笑声,比先前还要澎湃,几乎要把他掀翻了,他在笑声中逃离,一如逃命。

  苏陌在何授逃离的时候轰然而醒,撞翻了椅子,撞倒了桌子,撞开了门,跌跌撞撞地追上去。他也不知道要去追什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难过,为什麽会痛得无法呼吸。那个男人站在灯下,哭出两行银色的细线,那眼泪在灯光下一串一串像是透明,自己就觉得血液都悲伤得快冻住了。心里面有什麽东西堵著堵著,要在心里面扭动,要在灵魂里面挣扎,要在每一块皮肤里面钻出去,那意识如果真的可以钻出去,大概会变成千千万万个正义的蒙面超人挡在那个男人的面前──每一个蒙面小超人都要喊一句:“这是我的人!我罩著他!”於是他心里面也呐喊著千句万句,可偏偏那时脚一步都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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