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遗事1931_尼罗【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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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祥蹙着眉头瞟了他一眼:“那么去哪儿呢?我又不是女学生,总不好同你去逛公园吧?”

  傅靖远听了这话,半晌没回答。荣祥刚才显然不自觉的说了实话: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见自己,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心底的花一层层的绽放开来,傅靖远盯着戏台,骤然而起的qíng感是一场汹涌澎湃的暗涌。他曾以为荣祥会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可是现在他身边这个人,不过是个最单纯不过的青年。

  起码此刻,他清澈的有如一泓浅泉。

  台上响起了锣鼓声,大戏要开幕了。

  两个完全不懂戏的人占据了这戏园子里的huáng金位置。柳凤卿开腔时,满园的叫好声轰然响起,却吓了荣祥一跳。傅靖远则不动声色的,拉住他垂下来的右手。

  荣祥的手很软,皮肤细腻。握起来有些不辨男女。他慢慢的揉捏摩挲着,却突然发现,这只手的食指第一关节和虎口上竟有一层薄茧。

  这只手,是惯于用枪的。

  傅靖远悄悄的向他望过去。他正微微低着头,凝神看着那盘米花糖。嘴角翘起,显然是带着笑意的。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鼻梁挺秀、面颊丰润,那睫毛长长的垂下来,像个西洋的男孩子。

  这样美好的人,应该生活在糖果和鲜花的世界里,人人都爱他,他住在西班牙式的别墅里,门前有大片的糙坪,门房那里卧着瞌睡的大狗,假期的时候,他的朋友们开了汽车来,招呼他一同去游玩。他生活的富裕、闲适、快乐……永远无忧无虑……傅靖远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晓得自己又犯了罗曼蒂克的妄想症。

  戏园子散场之后,荣祥起身,顺便抽出了自己的手。

  “今天我送你回家。”

  傅靖远也站起来:“天还早,要不我们先去吃饭,然后你到我家坐坐--------反正我一个人回家也无聊的很。”

  荣祥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第7章

  把荣祥领进家中时,傅靖远忽然觉得头嗡的一声------刚才一直都太得意忘形了,竟忘记单身汉的家是没法让人参观的。

  幸好脏衣服前天刚送去洗衣店了,沙发上堆着的是早上送回来的gān净衬衣。不过卧室里满地的脏袜子就实在让人没法解释了。地板是一个月前擦的,现在已经看不出了本来的油漆颜色。至于那个厨房--------傅靖远站在屋子中央,困窘的简直说不出话来。

  荣祥也表现出了足够的惊异,不过他很快自动的把沙发上的衬衫捡到一边,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你这个家,倒是让人觉着很自在。”

  傅靖远拉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满脸发烧道:“实在太乱了。”

  荣祥不理他,自顾把腿长长的伸到他的椅子下面,小小的抻了个懒腰,然后就着那个姿势,窝在阔大柔软的沙发里。

  傅靖远窘了一会儿,见荣祥并没有露出讥笑或厌恶的态度,便起身坐到了荣祥身边。荣祥把头靠在沙发背上,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是算准了我是对他好的。傅靖远想,所以他一点也不防备我。

  荣祥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傅靖远的公寓里睡了一觉。

  当时坐在那个衬衫堆里,只不过是想歇一会儿,戏院里的椅子毕竟硬的不舒服。谁知头靠过去,朦朦胧胧的就睡了过去。醒来时,他很迷糊的看着身边的傅靖远,好半天才弄清楚状况。

  “我……”

  傅靖远把手伸过去搂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想睡就多睡会儿。冷不冷?”

  荣祥把脸贴在傅靖远的肩上,很舒服温暖的姿势,他却心中突然一紧。

  他想起了冯惠珍。

  冯惠珍最喜欢这样靠在他肩上,脸蛋上的脂粉常常的就蹭到了他的衣服上。

  她是爱我的。荣祥想。虽然是易仲铭派人杀了她,可是自己也算得上是见死不救。

  同她最后一次出去幽会是什么时候?哦对了,是带她去买戒指,在一家白俄人的地下珠宝店里。后来那只戒指还是买回来了,给她做了陪葬。

  荣祥慢慢的转过头,斜睨着傅靖远。眼神是种绝杀的凌厉,他心里问:你爱我吗?你会忠于我吗?

  万幸,傅靖远这时正在捏弄荣祥的西装料子,没有注意到荣祥的表qíng。

  “你的衣服太薄了。”傅靖远喃喃自语道:“应该穿厚实一点,像我一样。满洲的秋天是多么的冷啊。”

  荣祥想自己是在谈恋爱了。

  易仲铭的母亲刚刚病逝,他匆忙的赶回西安奔丧。所以现在没有人gān涉他,没有人烦扰他。他终于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他要的不就是这种生活吗。

  或许一个人被压抑久了,一旦得以放松,就极容易行为失控。荣祥现在与傅靖远是天天要见面。他晓得这不过是玩玩,没有什么将来的,所以表现的分外qíng深意笃,有一种任xing的决绝在里面。好比老房子着火,简直不可收拾。

  他这厢爱着,见了面就欢喜之极。可是扭过脸来,他又觉得分外的悲凉。这所谓的爱是不持久的,而且不能预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的一刀两断,连再见的机会都不能有。可是……有人爱着是多么好啊,如果一直不懂这个好,倒也罢了。既然懂得了,体会了,以后重是一个人时,可该有多么的难过?

  为了这个,他甚至开始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娶个太太,多少是个伴儿。他这样对自己说。他本来是最孤独寡言的人,现在却有些不能忍受寂寞了。

  同荣祥相比,傅靖远这边的快乐就单纯的多。

  毕竟是经历不一样。傅靖远虽然是走南闯北过的,可是看到的无非是校园和都市,大多都是欣欣向荣、阳光明媚的所在。所以他的心思还是单纯明快的。虽然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个男人,可是既然爱上了,就顺其自然好了。何况荣祥实在也是招人爱的。他如是想。

  他文笔向来不错,如今每天qíng感汹涌,无从发泄,于是开始写诗。他写了许多,还在本市的杂志上发表了若gān篇。因为语言晦涩,所以从未有人发现,这些诗,其实是写给一个男人的。

  他和荣祥的感qíng还是秘密的-------不让别人知道。这让他们的爱qíng有了一种禁忌隐秘的色彩,这其实只有让人更激动,更兴奋。

  爱qíng在这乱世显得弥足珍贵,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中岛秀雄再次出现,已经是初冬时节了。

  荣祥这次健步如飞的接待了他。中岛秀雄穿着件huáng呢军大衣,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花。看见荣祥,他摘下头上的皮帽子,微微一躬:“荣将军,好久不见,您还好吗?”小半年不见,他中文大有进步。

  荣祥向他笑着点点头:“托您的福,我很好。您还好吗?”

  “托您的福,我也很好。”

  门口刮进来一阵寒风,卷了几片雪花进来。荣祥身上不过是衬衫外面套了件绒线背心,让风chuī的一抖:“里面请,中岛先生。”

  中岛又一躬身,然后大踏步走入客厅。

  同上次一样,他依然是直接挑明了来意,很明白的表明了关东军对荣祥的器重和期望。唯一不同的是这回他使用了一些书面语言,显得文雅了许多。然后他看到荣祥嘴角一勾,笑微微的似乎又要同他打太极,便不顾失礼,索xing抬手制止了荣祥的话:“荣将军,我知道您是个很识时务的、年轻有为的将才。我不明白,难道您真的这样效忠于蒋介石吗?”

  荣祥低下头,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又放下:“这和关东军有什么关系呢。”

  “荣将军,和您坦白的说,在现在这个时候,以中立来保存实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您总要选择自己的阵营。否则,在未来席卷亚洲的战争之中,您会连立足之地也失去。”说到这里,中岛秀雄似乎有些困惑似的探了探身子:“我不明白,荣将军您是满洲人,为什么要去帮助中国政府呢?”

  荣祥抬头盯着中岛秀雄,似乎是颇感兴味的一笑:“哦?那中岛中佐觉得我作为满洲人,站在关东军这一方就合适了?”

  中岛秀雄见荣祥终于触及到实质xing内容,心中一喜,却将声音更压低了一些:“荣将军,我们日本的天皇陛下对于宣统皇帝陛下的遭遇,一直是颇为同qíng的。宣统皇帝陛下到天津后,也一直在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保护之下。现在,皇帝陛下马上就会秘密回到满洲,重建国家。到时我们关东军定会鼎力支持。关东军同满洲皇帝陛下是永远同心同德的,所以请荣将军放心,我们合作,既是为了我们双方的利益,也是为了满洲所有百姓的福祉!满洲,是亚洲最富饶的地方。煤、石油、铁路、工业、应有尽有,每年有上百万的中国穷人逃来满洲,在我们日满两国人民的共同建设下,满洲一定会重振大清时期的辉煌!”

  荣祥专心致志的听着,心想这个中岛说起话来,还真是有些煽动xing。日满合作,重振大清,听起来多么振奋人心,可惜扒开这金碧辉煌的外皮,本质上还是剥夺。他右手抓着沙发垫子,不动声色的暗暗使劲:我这么辛苦才得到的东西,新鲜劲还没过呢,你们就等不及的要抢了?

  中岛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热血沸腾,看着荣祥也听得若有所思,以为自己上面这些话产生了效力。便加紧一步bī问道:“荣将军,您的意思怎么样?关东军没有必要害您,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振兴满洲。”

  荣祥垂下眼帘,不知为何有点脸红,仿佛不好意思了似的:“中岛中佐,您再让我想想。这是件大事,而且本军的参谋长前些日子回老家奔丧去,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得同他商量商量才能定夺。”

  中岛秀雄做赞同状大力点头:“是。荣将军的心qíng我完全理解。请您仔细考虑,然后给我答复吧。关东军是诚心诚意的欢迎荣将军的加入。”

  “是,是。我知道。”荣祥连连点头,抬眼望着中岛秀雄,又很好看的笑了笑。

  好容易敷衍走了长篇大论的中岛。荣祥独自站在门口,怔怔的发起呆来。看来日本人那方面是来势汹汹,想像老头子时代那样一味的回避,看来是不成了。

  不能跟着日本人走。犯不着去败坏自己的名声,让人骂卖国贼。况且日本人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而自己哪里抗衡得过关东军?

  可是日本人既然派了个中佐到自己这里反复游说,就说明自己已经上了他们的名单。现在这个世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想独善其身?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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