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祥突然很想念易仲铭了,这个老狐狸,定然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第8章
易仲铭没想到,自己回到奉天时会受到荣祥如此的热烈欢迎。
他有些茫然的感动,虽然明知道事qíng决不会是表面上这样的美好。可是对于荣祥,他总是有点迷迷糊糊的,一辈子鲜明决绝的是非观,到这里不知怎的,似乎都可能不算数了,可变通了。
他倒不晓得,自己还有这么多qíng的一面。坐在荣家客厅的阔大沙发中,他叼着一颗半燃的雪茄,做若有所思状。
荣祥做完了欢迎功夫,便准备开门见山,反正他们两个已经是同流合污、láng狈为jian了-------都不是好词,然而用来形容两人的关系,却是非常的贴切。
“日本关东军的一个中佐,名字叫做中岛秀雄的,易先生知道吗?”他边问边坐到易仲铭身边。照例还是保留了一厘米象征xing的距离。他习惯了,似乎不这样,就不可能换来易仲铭的推心置腹。
易仲铭把手放在荣祥的背上,隔着薄薄的绒线背心和衬衫,他能感受到荣祥的体温:“知道。他是黑龙会的出身。”
荣祥有点意外,扭头看了易仲铭一眼:“你认识他?”
易仲铭似笑非笑的摇摇头:“不,只是略有耳闻。”
“他前几天来了,还是那一套话。你怎么想?”
易仲铭的手慢慢的向下滑:“三爷有什么打算?”
荣祥忽然就笑了:“我不懂呢。”
易仲铭顶受不了的就是他的笑,那让人想起四个字:人面桃花。但这个词并不适合荣祥,换一个吧:人面shòu心?-------不像话,简直玷污了他。
苦笑一声,易仲铭收回手:“我回去叫人调查看看。”
去了西安一趟,易仲铭似乎是又瘦了一些,皮肤青白的几乎透明。荣祥暗暗的怀疑他有病,可是看他的jīng神头,倒是一点也不比自己差。认识易仲铭有多久了?简直记不起来,仿佛生下来就认识他似的。小时候叫他易叔叔,后来发现易叔叔似乎对自己有着超乎寻常的好感,就改口叫易先生,反正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虽然自己总是受他辖制,可是他也的确帮了自己许多忙。
不知道该感谢他还是该怨恨他。荣祥笑眯眯的想。
“这次去西安,我顺便去拜会了傅仰山。他刚刚做了省主席,不过现在上下都不大听他的话,也是他自己的实力还差一些。”
“傅仰山?就是那个当年在国会闹笑话的土匪将军吗?”
易仲铭翘起嘴角:“正是。他现在也能算上半个西北王了------当然地位很不稳。现在那个地方很乱,回人和汉人还是不停的打仗,马仲英在回疆的号召力那么大,谁肯听他傅仰山的。西安的市长是李大帅的部下,也自有一套人马-------真是乱成一锅粥。”
荣祥对西安的qíng形是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只看眼前-------日本人已经找上家门了,看样子,若不给出明确答复,中岛那边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至于中岛所说的那些所谓满洲复兴之类的话-------当然是不能当真的--------可是听起来,的确美妙的很。
荣祥忽然心思一动:若是日本人不用自己让出地盘的话,或许也可以假以辞色的先敷衍上一阵,只是怕同日本人走的太近,以后想脱身就难了。
他毕竟还是年轻,锐气有余,经验不足,所以脑子里闪了几个来回,终于还是又转向易仲铭,离得太近了,他发现易仲铭似乎开始有些谢顶的趋势。
易仲铭取下口中咬着的雪茄,淡淡的扫了荣祥一眼,荣祥看起来气色很不错,一张脸白里透红的,愈发衬的一头短发乌黑。他人在西安,可是这边荣祥的举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线。听说荣祥最近和一个年轻记者打的火热,他心里有些暗暗的不舒服,可终究没有当做一回大事--------自己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要去吃飞醋吗?何况荣祥这个人一直就是这样子的,一旦同谁要好了,就会摆出一副准备苦恋的架式来。那时他同冯惠珍不也是这样子吗?可是到了真正的紧要关头,他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想到这里,易仲铭自己都觉着有些寒心。荣祥肯委身与他,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以后荣祥硬了翅膀,怕是要把他赶尽杀绝的。
“那个……”易仲铭思索着慢慢开了口:“以后,让那个日本人直接去找我。还有,千万不要得罪他。”
荣祥点点头,先是松了口气,可随即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这易仲铭会不会同日本人串通了架空自己------或者gān脆带了队伍投降关东军,到时自己成了光杆司令,还会被日本人视为眼中钉。而且军中的参谋长投日,自己也难逃汉jian的罪名……他笑着向易仲铭身上靠了靠,伸手拿起手帕擦了额上的汗。疑虑一桩连一桩的浮上来,简直让人窒息。
沙发上二人正贴近的恨不能粘在一起,小孟像个幽灵似的忽然走了过来:“三爷,有您电话。”
荣祥的手还在易仲铭的腿上,且又是满腹的心事,所以听了这话,心里明知肯定是傅靖远打来的,还是有些不耐烦的回道:“说我有事,问他是谁,晚上再打回去。”
见那小孟快步走了,易仲铭方盯着自己腿上的那只手低声笑道:“你怎么,又不避人了?”
荣祥只是笑,仿佛有点傻气。其实心里恨不能立时陪着易仲铭睡一觉,来换他一个赤胆忠心。否则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易仲铭是个老狐狸,防不胜防!
当晚,易仲铭留宿在荣家。
荣祥是在关灯之后,才骤然停止微笑的。他已经笑得够久了,脸上的肌ròu都有些发酸。
易仲铭正在chuáng边悉悉簌簌的脱衣服,他是个慢xing子,脱了许久才钻进被窝。再次触到荣祥赤luǒ的身体,他似乎是很有些激动,不过依然还是做了个手忙脚乱。荣祥痛得身子发颤,而且他并不掩饰自己的痛苦,因为想让易仲铭知道,自己是做了牺牲的,所以应该得到相应的补偿!
第9章
荣祥再次见到傅靖远,已经是三天之后。
傅靖远的头发很凌乱的垂在额前,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一副熬夜过度的样子。把荣祥让进屋中,他摘下眼镜,很疲惫的揉了揉眼睛:“感觉很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是,三天了。”虽然是面对着所谓的恋爱对象,荣祥的回答还是毫无新意。他随意的坐在那张长沙发上,然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傅靖远在一堆衣服中寻找眼镜布。
傅靖远的长相很有趣,脸圆,头圆,眼镜框也是圆的,看起来甚是温文尔雅,和气无害的样子。可是摘了眼镜,便显出眼窝深邃、鼻梁挺拔,似乎是变了个人一般,倒是更英俊了一些。
傅靖远在衣服堆里寻了半晌,终于找到眼镜布擦了镜片,重新戴上眼镜,立刻又变回“圆”样。回头看着荣祥,他叹了口气:“你这几天都在gān什么?”
这话问的合理,毕竟两人正在要好,所以打听私事也是正常。只是傅靖远那种疲惫严肃的神气让荣祥觉得有些异样--------他不安的换了个坐姿:“我有点事,一直很忙。所以……”
傅靖远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荣祥面前:“你告诉我,你在忙什么事?”
荣祥心中顿时疑惑起来:“哦,参谋长奔丧回来了,我这几天都和他在一起。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傅靖远直盯盯的望着荣祥的眼睛:“是在忙日本人的事吗?”
荣祥愈发莫名其妙:“这是从哪儿说起来的?”
傅靖远起身,从桌上拿起一份报纸递给荣祥:“你自己看吧。”
报纸是外埠的,第一版便有一张放大照片,虽然模糊,但荣祥还是立刻看出那照片的背景正是自己府前,片中二人正在握手,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正是中岛秀雄。这不是自己上次送他离开时的qíng景吗?怎么会有人拍了照片,还发到了外埠的报纸上?
他立刻摊开报纸,看清了照片旁的黑色大字标题:“奉天荣氏密会关东军、卖国之心路人皆知!”然后下面便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描述自己如何同日本人密谋合作,卖国求荣之类,qíng节生动,宛如笔者亲历现场一般,字字句句,却又都是空xué来风!荣祥读到最后,不禁发懵,抬头再看傅靖远,却发现对方正痛心疾首的看着自己,他不禁有些冤屈的要发怒:“你看我gān什么?”
傅靖远似乎是有些难过:“小祥,我总相信,你是有苦衷的是不是?”
荣祥听他这话,倒好像已经坐实了自己同日本人有一腿似的,这实在是让人心乱:“不是苦衷,而是……”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把前因后果思索了一遍,立时反应了过来。
敢偷拍自己照片的,定然不是普通的记者,敢发这种新闻,也定然是有所目的。这样大肆渲染自己同日本人的关系,而又能获得好处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一方-------便是中岛秀雄了。这一切定是他安排的,故意捅到外埠的报章上去,搞得天下皆知,自己便是跳进huáng河也洗不清,不管事实到底怎么样,这汉jian的恶名是先扣到头上了……想到这里,他恨得咬牙切齿,竟没发现对面的傅靖远正在絮絮叨叨的说话。
傅靖远早上接到北平邮来的报纸时,是大吃一惊的。他印象中的汉jian,都是獐头鼠目、杀人如麻的形象。所以看完这篇新闻,他好半天都平静不下来。
因为二人相好在先,所以傅靖远对于荣祥,总不忍心往坏里想。可是看到荣祥读完报纸后这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的心不禁一沉:“小祥,这都是真的?”
荣祥还是看着报纸愣神。
“为什么要和日本人来往?他们在侵略我们的国家,屠杀我们的人民,掠夺我们的资源!你看看现在满洲已经被他们明抢暗吞的qiáng占了多少土地了?你知道那些日占区的中国百姓们过着什么样的悲惨生活吗?”傅靖远说到这里停了停,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太过激动了,这样不好,也许会让荣祥生气,尽管他还从未见过荣祥生气。
沉默了一会儿,他见荣祥还是垂着头不说话,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言辞打动了他,便伸手握住荣祥的指尖:“小祥,你听我一句,不要再同日本人来往了。我不想你做汉jian,不想你成为国家的罪人,被人唾骂。”
荣祥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傅靖远,他慢慢的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你这么激动gān什么?像个街上游行的学生。”
这话听起来很是刺耳,傅靖远不禁皱眉:“你看不起街上游行的学生吗?他们才是真正的年轻人,知道为这个国家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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