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理元懒得解释,把她当成顾理初来搪塞:“你不懂。”
他这种简单粗bào的回答方式,虽是没有什么恶意的,然而对于曾婉婷来讲,就堪称是一个大钉子了。她本来便爱脸红,如今更是低了头,半晌说不出话来。顾理元却没有在意,自顾自的吃了两块点心,又喝了些茶水,感觉肚子饱了,才一边擦手一边说明了今天的来意:“曾二小姐,我把工厂留给了苏嘉仪,现在在上海,我可以说,就没有什么产业可言了。我打算过两天去香港,从此做点别的生意,阿初当然是随着我。至于你呢……其实你和阿初的婚姻,当初是为苏家所迫,不过是做样子而已,这个我们心里都明白。如今苏家与我再没有关系了,所以这个做样子的婚姻也就没有必要再维持下去。阿初是个男孩子,当然无所谓;但是你是个青年女子,年华耽误不得。所以曾二小姐,如果你愿意同阿初解除婚姻关系的话,我可以支付你一笔赡养费,然后你拿了钱,也可以再去找个同你般配一些的青年,做一对正常的夫妻。当然,我上面所说的这个建议,是我认为对你有好处的;至于同意不同意,则全凭你自愿。如果你不愿意离婚,那也是没有关系的。”
曾婉婷没想到这位大哥自己刚离了婚,马上又跑来为弟弟办理离婚,便暗暗的觉得好笑,心想这兄弟二人一起变成光棍了。
好笑了半分钟,她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自由了?
抬头望向顾理元,她发现他正直盯盯的看着自己,似乎是有所等待的样子。
“我……”她迟疑着开了口,一颗心变成了小鸟,扑通扑通的在胸口挣扎着乱飞:“我愿意接受离婚。”
这个答案似乎是在顾理元的意料之中的。曾婉婷和顾理初的关系虽然不错,但毕竟是偏于姐弟之qíng。好好的一个大姑娘,怎么qíng愿陪着一个傻子守活寡?
顾理元掏出支票本子放在茶几上,又从衬衫口袋里抽出钢笔,拧开了笔帽道:“我给你十万英镑的赡养费,你觉得这个数目可以接受吗?”
曾婉婷听了,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大哥,你不用给我那么多钱。我同阿初结婚后,你已经帮助我家里许多了,而且每个月的零用钱我花不完,也都攒起来了。我现在不缺钱。你连工厂都给苏小姐了,有钱还是自己留下来吧!”
顾理元一怔,随即微笑着摇摇头:“天真!你和阿初还真是一对!”
曾婉婷不晓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又见他笑得奇怪,便愈发窘的红头涨脸,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而顾理元笑过之后,又抬起头压低声音道:“曾二小姐,你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今后说起来,你毕竟算是离过婚的了,我总不能让你在名誉上白白的受损失。况且我手里还有点钱,不差你这一份赡养费。”
曾婉婷低下头,也放轻了声音,犹犹豫豫的说出实话:“大哥,其实我也是有打算的——你要是有法子的话,可不可以帮我在香港申请一个大学,我想离开家,再做两年学生。如果有了一技之长,往后也可以自立。”
顾理元晓得曾婉婷那个家,实在是不值得留恋。然而听她要“自立”,不禁又摇了摇头,感觉这女孩子还是幼稚。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不是自己的妹妹。而且香港那么多私立的大学,只要肯花学费,找个地方念书还不是容易的很!
一九四六年的十月,顾理元带着曾婉婷,离开上海,前往香港。
近来的航班是十分畅通了,他们一路顺顺利利的到了香港。顾理元先找酒店安顿了曾婉婷,然后直接就去找崔伯男。
崔伯男正在公司大楼内忙碌,听说他来了,赶忙出来迎接,笑的满脸开花:“嗨呀!我的总经理回来了!”
顾理元非常坦然的接受了总经理这个名号。他站在楼前,仰头从上到下的扫视了一遍,然后扭头对崔伯男笑道:“老崔,你说这叫怎么回事,明明是你要开运输公司,邀请我入股的,结果公司办起来,我们的位置却颠倒过来了。”
崔伯男拍拍他的肩膀:“我是邀请你入股不假,哪知道你资本这么雄厚,现在这公司百分之六十二的股份都是你的,你说我们的位置不该颠倒一下?老弟,你同我讲老实话,你在上海的那份家业,真就这么舍下了?”
顾理元看起来很得意,从崔伯男递过来的银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卷叼在嘴上,随即掏出打火机“啪”的点燃,深吸一口悠悠吐出来:“家业?不破不立,那点家业算不了什么。况且现在法币已经成了废纸,仗又打个没完没了,我是吃过苦头的人,也该提前换换地方了。”
崔伯男嘿嘿一笑:“老弟你有眼光!我为什么胜利后还要背井离乡往南洋跑?还不是看出了这个苗头!现在有本事,还是找个太平地方,稳稳当当的挣点港纸卢比吧!”
顾崔二人,当晚同去半岛酒店好生消遣了一番。夜里也就住在了那里,第二日的下午,顾理元觉着自己酒醒透了,才收拾利落,准备去看弟弟。
第72章
顾理元本来是满心要去看弟弟的,然而走到招待所楼下了,忽然又犹豫起来。
他在楼下的空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心乱如麻的,也不知道乱的是什么,总之就是不想上楼。
五分钟后,他借了招待所内的汽车,前往伊丽莎白医院去探望沈静。
顾理元走进病房时,沈静正坐在chuáng上在闭目养神。
他靠着一个柔软靠枕,身体歪向左边,脑袋偏向右边,坐的七扭八歪。听见有动静了,他睁开眼睛向门口扫了一眼,随即微笑着招呼:“你回来了?”
顾理元之所以来看望他,无非是出于人qíng。沈静诚然讨厌,可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但是他此刻在门口这么一看,只见那沈静苍白单薄,一双眼睛空dòng茫然的看着前方,虽然是个半瞎的光景了,可是还惨兮兮的笑着,不禁心里就有些软化。
拉过一把折叠椅子,他坐在沈静chuáng前,一时不知应该采取何种语气。沉吟了一下,他决定还是做出点好脸色:“刚回来,你怎么样?”
沈静看了他一眼,虽然视野模糊,可也发现他如今竟有了点发如雪的光景。
“我没有关系,再过两周,我大概就能出院了——如果你有别的打算,可以不必管我。”
顾理元见他神qíng诚挚,竟以为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当即就摇摇头:“我近来都不会离开香港,而且你救了我的命,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沈静笑了笑,心想这家伙果然是吃软不吃硬的。那我以后就多喂他几块棉花糖!
二人沉默了片刻,顾理元在上海做了个胜利大撤退,心里得意,很想同别人讲一讲自己的胜利过程。不过这种事qíng,说出来总归是欺骗前夫人,不像大丈夫所为。所以他琢磨再三,在崔伯男面前终于是忍住没提;同弟弟讲呢,那又是对牛弹琴,毫无意义的。
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刚要开口,不想那东倒西歪的沈静忽然从枕头下摸出了个打火机,“啪”的一声打开给他点了烟。
这个动作做完之后,双方都有点发愣。顾理元是出乎意料,没想到他这动作如此训练有素;沈静是有点讪讪的——他可没想要伺候顾理元,他是给人点烟点习惯了,见人叼了烟卷,就下意识的把打火机凑了过去。
顾理元深深的吸了一口烟,他想自己也许可以同沈静聊一聊——我做的事qíng虽然不光彩,但他那种货色,也没有资格指责笑话我。
想到这里,他便按熄了那半根烟卷,然后把自己在上海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向沈静报告了一遍。沈静侧着耳朵,偶尔点头答应一声,表示自己听的很用心。末了,顾理元报告结束,沈静给了他一个评语:“大哥果然高明。”
顾理元听了,忽然觉着有点不对味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静知道他可能是误会了,便赶忙解释道:“我是说,你这个法子很好。既把老婆甩了,钱又到了手。高明之极。”
这沈静说的倒是实qíng,然而听起来总是有些不堪。顾理元低头把这句话寻思了一遍,依然觉得沈静是在嘲讽自己,就后悔自己嘴快;随即又找话来向对方反击:“我不过是甩了个老婆而已,你可是把你那亲爹都甩了!”
沈静听他说话不着四六,就笑了笑:“这话是从何说起?你见过我亲爹?”
“你装什么傻?”
“装傻?大哥,我同你讲老实话,我长了这么大,连我亲爹的一根毛都没有见过!”
顾理元见他说的一本正经,便也疑惑起来:“你真不知道?”
沈静笑眯眯的看着他,看了十秒钟,忽然就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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