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没回答,全神贯注的上楼梯。
上了三楼,再沿着走廊前行,在第五间病房门前停下,推开门,他看见了坐在房内的顾理元。
顾理元坐昨天夜里的飞机,从仰光飞回香港。稍事休息后,见天亮了,便去见了崔伯男,那崔伯男不日就要启程回马来亚,二人对这运输公司投了大资本的,所以不能不凑在一起,对那前景做一个长远的规划和展望。
二人都是生意jīng,从清晨一直规划展望到了傍晚时分,崔伯男赶的是傍晚飞机,掐算了时间匆匆离去。顾理元自觉着是完成了这一天的功课了,便决定腾出一点时间,去探望自己那不得人心的救命恩人。
他料想着沈静的伤势也应大概痊愈了,所以来时见他不在病房,也没觉出很讶异,只坐在一把帆布折叠椅子上,一边吸烟,一边休息自己那疲惫的脑子。果然,等他身心均恢复元气了,只听房门一开,扭头看去,便见那沈静姗姗归来——旁边还跟着曾婉婷。
他万没想到这两个人会凑到一起,大惊之下,口内叼着的半根烟卷当场落下,直掉在了大腿上,立即就把裤子烧了一个小dòng。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然后目瞪口呆的问道:“哎?你们怎么……怎么会在一起?”
沈静也愣了一下:“你来了?”
而曾婉婷赶忙收回扶着沈静的双手,并且退后一步,心慌意乱的叫了声:“大哥。”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连寒暄都忘记了。倒是沈静,因为无所畏惧,所以首先开口道:“我在医院内无聊的很,所以拜托大姑娘陪我去看了场电影。要是早知道你今晚上会来,我就不出门了。”
顾理元没理他,只对曾婉婷挥挥手:“曾二小姐,我的汽车停在医院楼下,你去车里等我。司机是小金,你认得他的。”
曾婉婷看他神qíng,似乎并没有恼怒的成分,便心虚胆寒的答应了一声,又向沈静道了别,转而离去了。
此时虽是傍晚,然而医院走廊内也常有病人和看护妇往来经过。顾理元起身去关了房门,扭身再看沈静,只见他已经走到了chuáng前,弯下腰一手拄着手杖,一手向后摸索了chuáng边,然后慢慢的坐下。
顾理元又坐回了那把折叠椅上,低头先看了看自己裤子上的那个小dòng,随即皱着眉头望向沈静:“你怎么认识了曾婉婷?还要好到一起去看电影?”
沈静一本正经的如实回答了。不想因为他那态度过于认真,所以顾理元反而不能相信,只问:“你到底想搞什么鬼?腿伤养好了,又不甘寂寞了?”
沈静微笑着向chuáng里蹭了蹭:“你也知道我寂寞?”
顾理元拍拍身边的矮几:“我什么不知道?不过沈静,你不能因为自己寂寞,就去拿人家女孩子来打发时间。她可是正经姑娘,不能陪你胡混的!”
沈静身子一歪,侧着靠在chuáng头上:“大哥,你说话可真不好听。她正经,我就不正经了?”
顾理元不假思索的答道:“你哪里正经?”
二十分钟后,顾沈二人吵了起来。
第75章
照理来讲,顾理元和沈静这两个人,年龄相加已近花甲;又都是经过世事的人了,纵是心有芥蒂,也应多少有些涵养,不该像毛头孩子一样相对着大吵大闹。然而这二人仿佛两种化学品,碰到一起就要起反应,即便不是大爆炸,本身xing质也要发生改变。
首先,这二位就对方的人品,便分别产生了质疑。顾理元的自我感觉那是相当之好,虽然做过一些亏心事,但是瑕不掩瑜,可以忽略不计。而沈静也自认为除了出身太低之外,再无其它可被抨击之处,而那出身问题,并不是他可以做主的。
吵到后来,顾理元愤然起立,用手指着沈静的鼻尖怒道:“你还有脸反驳?你当年趁人之危,把我弟弟——”
沈静没等他说完,便qiáng行打断:“没有我,他早饿死了!”
“可是你——”
“我那可不算占他的便宜!”
“你把我——”
“在集中营时,要不是我把你送进医疗室,你还有命活到现在?”
“那还不是——”
“你当时作为一个囚犯,不但企图逃跑,还杀人,还rǔ骂长官,我打你也是应该的!”
顾理元满肚子的怒火,每次张嘴要迸出一个火星了,就立刻被沈静的口水熄灭。想他在商场上,也是个巧舌如簧的人物,可是一物降一物,沈静就有本事让他硬是开不得口。他站在沈静面前,心火一波接一波的拱上头顶,直烤的他双眼发红。恨不能对面前这个话篓子饱以老拳。
沈静连他的表qíng都看不清楚,自然无法感觉出他那浑身的杀机。还在自顾自的继续泄愤:“你们兄弟两个,全部都是忘恩负义,没有一个好东西!”
顾理元无言的瞪了他许久,终于还是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决定中止这场毫无意义的争吵:“好,好,我们兄弟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只有你好,满意了吧?”
“我满意个屁!”
顾理元自行转换了话题:“曾婉婷孤身一人跟着我来了香港,我总得对她负责任!我不会去管她是念书还是嫁人,但我不能眼看着她让人诱骗了去!吃天鹅ròu前,麻烦你也先照照镜子!”
他这话说的可是够难听的了,沈静当场沉下脸来,很急促的出了一口气,随即抄起手杖,劈头就向顾理元敲了下去。
他们之间的对峙,到此为止都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所以顾理元毫无准备,躲闪不及,仓促间只下意识的把头一歪,让那手杖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虽然沈静手劲不大,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也很够人受的了。
顾理元痛的捂着肩膀俯下身,半天才抬起头来,咬牙切齿的怒问:“你发什么疯?”
沈静向前欠身,又用尽全力的推了他一把:“我知道我自己的德行,不必照镜子!我的右眼是让日本人弄瞎的,左眼是让中国人用电刑搞坏的,至于这条腿——”他拍拍自己的腿:“那是为了救你一条狗命,才中枪变瘸的!”
顾理元用力揉了揉肩膀,昂然坐正:“你救了我的命,我自然会报答你——”
沈静把手杖在地上用力一顿:“报答我?你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我了!”
顾理元不假思索的就反驳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去了加尔各答吗?如果我留在香港,会不来看你吗?”
沈静冷笑:“晓得你恨我入骨,只是我们中间横着一个救命之恩,所以你不得不顾念着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因此赖上你的,明天我就出院!别说我现在还有点钱,就算我穷困潦倒了,要饭了,也绝不会要到你门口!你看不起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伪君子!另外请你替我转告顾理初一句,就说我沈静在他身上làng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心力,现在真是后悔透了!”
顾理元听他话风不对:“你什么意思?”
沈静偏着头,恶狠狠的瞪着顾理元:“我住了将近两个月的医院,他就没来看过我一次!见了面,沈先生长沈先生断的;一旦分离了,他才不会管我是死是活!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gāngān脆脆的把他送给陆新民,随那个疯子把他弄死算了!”
顾理元最听不得别人诋毁他那傻弟弟,所以这边沈静话音未落,他那边已经怒发冲冠起来。而睁眼瞎似的沈静并未看出险恶形势来,一张嘴关闭了不到三秒钟,又喋喋不休的继续翻旧账:“我他妈的并没有白睡他!你在集中营时的吃喝穿戴,还不都是他用我的钱买来的?说起来只有我最傻,你们兄弟两个祸患,我放走一个养活一个,最后我落得什么好处了?我的好处,就是差点在医院里让你一脚踢死——”
他大概是还有一篇大论准备陆续发表的,可惜话只说到这里,他便被顾理元掐着脖子按倒在chuáng了。
沈静本来是坐在chuáng边的,在顾理元的一按之下,变成了上身俯趴的姿势,两条腿却还拖在地上,感觉非常之别扭,不过一惊之下,他倒是安静下来了。
顾理元只用一只手便掐住了他的脖子,几乎没有用力,就把沈静彻底的制服了。可是制服之后又能怎么样呢?他现在是万万不能把沈静如何的。
他犹豫了一下,忽然发现沈静已经乖成了一只猫——他既不吵闹也不挣扎,老老实实的趴在chuáng上,因为穿了件料子笔挺的西装,所以从顾理元那个居高临下的角度来看,倒是一个很利落的背影。
顾理元忽然觉得很没趣,心想我怎么能和他动手呢——他都这个样子了。
想到这里,他松了手,冷冷说道:“你身体不好,就少说点话吧!我现在不和你一般见识,你也要知道点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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