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客?”金世陵盯着他看:“桂二?”
温孝存摇摇头:“不是他。要是他的话,也不必由我来请,你们不是已经相见了吗?”
金世陵一挑眉毛:“相见,而且是‘相见欢’。有意思吧?”
温孝存望着金世陵:“没意思。你恨他,他不恨你,只是想和你再续前缘。就是这么点关系,双方装模作样,弄的qíng势复杂,互相猜疑,这有什么意思呢?”
“我恨他,那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你呢?温先生,桂二把你当作好朋友啊!”
温孝存摘下眼镜擦了擦,然后重新戴上:“我也当他是好朋友。只不过他是桂如冰的弟弟,这个身份让他总是挡着我的路。我呢,也没有什么过分要求,只是想请他挪挪地方,仅此而已。”
金世陵向他走近了一步:“说了这么多,你直说是想gān掉桂如冰算了!没有桂如冰,桂如雪失了靠山,不就一切都好办了吗?”
温孝存赶忙摆手:“那对于我这种小商人来讲,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qíng。”
金世陵冷笑一声:“有什么不可能的?不信的话,你就想想我家好了!一击毙命的事qíng,桂如冰gān得出来,你就gān不出来?”
温孝存垂下眼帘,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世陵,我有句话,说出来你不要介意,我只是打个比方,绝无抨击令尊的意思。”
“你说!”
“令尊当时被扣上的那些罪名,虽然是言过其实了,但多少还是……有迹可循的。但桂如冰这人……他是个……”
金世陵又向桂如雪bī近了一步:“他不是清官!只要有桂如雪在,他永远别想洁身自好!你要从桂如雪身上找破绽来打击桂如冰,桂如冰一倒,桂如雪也就随之完蛋!他们两兄弟,瞧着是一对仇人,其实共荣共生,关系密切着呢!”
温孝存似笑非笑的看了金世陵一眼:“世陵,你变了!”
“我是什么样子,不必你管!”
“我不敢管你呀!”
“你现在自然不敢!等我再一次落魄时,你就敢了!”
“我不曾欺侮过你。”
“我早把那些事qíng忘记了!你也不必再提!”
金世陵说起话来,很有些咄咄bī人的气势。温孝存却是好脾气,起身从衣帽架上取了西装上衣穿好,然后打开房门道:“再谈就要吵起来了,我们还是去吃午饭吧!”
金世陵跟着他走了出去:“陪客呢?”
“你见到后就知道了。”
“真是废话!”
温孝存将金世陵带去了附近一条路上的西餐馆子里。这条街道,先前也是繁华过的,不过在炸弹光顾之后,道路两旁便多为断壁残垣,偶尔有两处完整建筑,那乃是pào火中残留下来的幸运儿了。
西餐馆子本来是座二层楼,如今因楼顶被炸了个大dòng,所以只得舍弃二楼,将一楼重新收拾了继续营业。金世陵随着温孝存进了雅间,见里面除了桌椅之外空空如也,便问道:“陪客呢?”
温孝存抬腕看了看表:“快到了。”
“男的女的?”
温孝存笑着抬起头问他:“你要男,还是要女?”
“当然是要女人!天天和男人在一起,我真是腻歪了!”
“那要让你失望了!”
杜文仲迈着轻快的步伐,在侍应的引领下进了雅间,探头进去,他满面笑容的招呼道:“温先——啊?”
他看见了房内的金世陵!
金世陵抬头望着站在门口的杜文仲,先是惊讶的睁大眼睛。愣了半晌,他慢慢的站了起来:“文仲?”
杜文仲也是呆望着金世陵,听他叫了自己的名字,便绕过桌椅走到金世陵面前,开口要回应,声音却是不由自主的微颤:“三爷……我的天……三爷啊……”
金世陵的眉尖渐渐蹙了起来,两只眼中的水色愈发浓重,玉般的面颊上也隐隐透出了红晕。
他忽然吸了吸鼻子,随即要哭不哭的一撇嘴:“你个王八蛋!没了我,你活的很得意吧?”
杜文仲听了这话,并未反驳,只凝视着金世陵的眼睛:“三爷……我也惦念着你呢。不过我没本事,惦念也白惦念啊。听二爷说,您这几年受了许多苦,是么?”
金世陵翻了个白眼,顺带着甩出一滴热泪:“明知故问!你个狗养的混账!我家里一败了,你跑的比兔子还快,就此连影儿都没了!你打算着你自己那个好前程的时候,想没想过我是不是在北平喝西北风呢?告诉你,我现在活得挺不错的,用不着你惦念我!装什么qíng深意重?回香港守着你那个傻老婆过日子下崽子去吧!少跑过来糊弄我!”
杜文仲见了金世陵,满心激动欢喜,可惜随即就挨了顿臭骂。
金世陵骂的很有技巧,嘴上骂着,两只眼睛不断的眨出泪花来。这就导致杜文仲明明知道这位三爷出言极为不逊,可就是气不起来,不但不恼怒,心中还不由得生出了一种辛酸之感,自觉着真是罪该万死了。
此时金世陵的怒斥告一段落,转向温孝存问道:“你从哪儿找到这个货的?陪客就是他?”
温孝存好像是被眼前这一切搞懵了,他双手扶着桌沿要站起来,站到一半时,忽然觉得没有必要起身,故而又坐了回去:“杜先生是我在仰光新结识的朋友,我依稀记得他仿佛同你先前是相识的,所以就安排了今日的见面,本意是想让你们二人高兴一下,顺带着我们再一起叙叙旧聊聊天。哪知你们……”
金世陵没等他说完,便怒气冲冲的转过身,拉了把椅子重重一顿:“混账!坐下!”
杜文仲面如苦瓜,依言在金世陵身边的位子上坐下了。金世陵随之也重新落座,此时门口的侍应审时度势,赶忙趁着这暂时的和平,进来收走了菜单子。
温孝存开始微笑着找话题:“杜先生,你这几天住在重庆,觉得目前这五金和电气材料的市场qíng形如何?”
杜文仲调整了表qíng,一本正经的答道:“目前市场的qíng形,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老实说——啊!”
他老实也没有用,后面的话被金世陵一拳给捶断了。
金世陵忽然动手,毫无缘由;而在杜文仲后背上捶了一拳之后,他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开始意态悠然的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果然是代用品,气味复杂,口感甜腻。
他当机立断的扭头“呸”的一声,将口中咖啡尽数吐到了杜文仲的裤子上。
杜文仲皱着眉头,又回复成一只苦瓜。
温孝存开动了他那缜密的脑筋,一边对眼前这幅场景进行揣测分析,一边没话找话的换了话题:“杜先生,你住的那间旅馆,旁边的防空dòng条件如何?最近天气不好,我们倒是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了。”
杜文仲答道:“我那里的防空dòng还——”
他没说完,因为金世陵又给了他一拳。
这摆明是不让他说话了。杜文仲开始觉得头痛。
此时侍应开始上菜。杜文仲被彻底剥夺了发言的权利——胆敢开口,就要挨揍。
温孝存难得自主请客,终于请了一次,却莫名其妙的凑出了一对冤家。他本来还有话要说的,见状如此,也就知趣的管住了嘴。一时吃完了,三方起立出门,温孝存径自回家,金世陵则跟着杜文仲去了旅馆。
杜文仲所住的这间旅馆,应该算是重庆市内硕果仅存的几家好旅店之一了。墙是真正的水泥墙,地上也铺了地板,擦的洁净光亮。他的房间,共分了两间屋子,外面一间放了沙发茶几,可以用作会客,里间则更为宽敞一些,不但家具齐全,chuáng单被褥也是十分洁净。
金世陵双手cha进裤兜里,身体靠着门框,两只眼睛将室内布置扫she了一番,然后便一言不发的下楼去打了个电话。杜文仲不明就里,还是觉得头痛——又高兴,又头痛。
不一会儿,金世陵跑回来关了房门,大踏步走到杜文仲面前,满脸孩子气的怨恨:“文仲,我今晚上就住在你这里了!我饶不了你!”
第40章
金世陵把整个下午,都花在了对杜文仲的质问上。
杜文仲只是个普通人物,他对金世陵有感qíng,可也没激烈到要终生相随的地步。当年金世陵忽然没了影,他有什么办法?况且承德那边还有一对爹娘等着他来赡养,所以心乱如麻了几天之后,他还得打起jīng神,另寻谋生之路。
这就是他的想法与做法,非常之朴素,几乎是没有任何机心在里面。过了这几年,日子渐渐有了大起色,除了父母被困在沦陷区内,音信不通之外,他的生活堪称是日趋美满。然而今天突遇了金世陵之后,他被bī着检讨内心,在挨了一顿痛骂之后,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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