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公馆门口下了滑竿,然后摘下头上的白色遮阳帽,一路扇着风直闯入内。见桂如雪正坐在院中晒太阳,他登时就笑了:“好兴致啊!怕热不死你吗?”
桂如雪望着金世陵,就觉着他那眉梢眼角都是得意之色,仿佛是发自内心的痛快着。
“贵公馆又开局面了?”
金世陵站在他面前,一反往日拒之千里的态度,用帽檐在他脸上扫了一下:“是啊!飞机这回走了,今天大概都不会再回来了!长日漫漫,我们总得找个消遣不是?”说到这里,他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哦,对了,听说你近来闹起了债务危机,处理的如何了?”
桂如雪抬手抓住了他的帽子,神qíng木然,声音轻飘飘的:“世陵,宝贝儿。”
金世陵的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微微用力去夺自己的帽子:“你gān什么?明抢吗?”
桂如雪不放手:“宝贝儿,我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放屁!前几天你没有去过我家里?”
桂如雪笑起来,脸上露出了一种带有戏谑意味的慈爱表qíng,仿佛是在逗弄小孩子似的:“可是我没有见到你呀!你那时去哪里了呢?”
“我gān嘛要让你见到?”
桂如雪仰起脸,面颊在那帽子上蹭了一下:“世陵,我破产了。这回不但成了穷光蛋,还欠了一屁股债,这可如何是好?你给我出个主意,你看我该怎么办?”
金世陵望着桂如雪,笑意渐渐收敛,两道眉毛立起来,那脸上忽然就闪过一丝凶相:“你这是现世报!活该!”
桂如雪闭上眼睛笑了笑:“世陵宝贝儿,我没有钱可不成呀!”
金世陵冷笑一声:“难道你还想和我借钱不成?”
桂如雪半晌不答。
金世陵本是满怀胜利之喜悦过来邀赌的,哪晓得桂如雪的反应如此奇特,让他那一腔喜悦一时竟是无法发泄出来。手握帽子僵持片刻之后,他终于失了耐xing,用力一拽帽子:“我没空和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没想到自己这一拽之下,把椅子上的桂如雪也给拽起来了。而桂如雪顺着他的力道起身一扑,瞬间就把他压倒在地。
他仰面朝天的躺在了水泥地面上,后脑勺被磕了一下狠的,当即痛的他眼冒金星。而桂如雪压在他的身上,一手抓了他的头发,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不分青红皂白的先低下头在他嘴唇上用力亲了一口,然后就扯着头发,将他的头向地面用力撞了下去。金世陵惨叫一声,拼了命的挣扎,哪知桂如雪忽然变得力大无穷起来,不但手上用力,同时又抬起腿,用膝盖在金世陵的下身狠命一顶,这回金世陵因为被掐了脖子,所以连叫也没叫出来,就只在喉咙里“呃”了一声。
这时门房内的听差见势不妙,赶忙一面喊人一面跑过来拉扯桂如雪。桂如雪明明是个瘦子,可是这粗粗壮壮的听差硬是没能把他同金世陵分开,正是焦急的时候,院门口处停下一副滑竿,桂如冰回来了!
桂如冰身为主席,又是个好面子的,早已习惯并享受着前呼后拥的生活,当然不会独自一人悄没声息的溜回歌乐山。不过此刻,桂如冰望着在地上一面打滚一面行凶的亲弟弟,黑脸一下就泛了红,真恨不能身后那些随员们立刻消失!
“住手!”他大喝一声,快步走了过来。
那位正与桂如雪斗勇的听差见救星来了,赶忙爬起来,捂着被蹭掉一块油皮的手背求援道:“桂主席,您快来劝一劝吧!我实在是拉不开二爷啊!”
桂如冰一言不发的走过来,弯下腰一手抓住桂如雪的后衣领,一手掀起桂如雪的长袍,抓住了他的裤腰带,然后双臂运力,咬牙切齿的将他这弟弟硬生生的给提了起来,然后就势回身一甩,直接把人扔到了一边的糙地上去。
这回众人见识了桂主席这堪称运动家一般的体魄,不禁纷纷折服于他的孔武有力。折服完毕之后,再看地上这两位——桂如雪已经在糙地上坐了起来,直勾勾的望着蜷缩在水泥地面上的金世陵。而金世陵受创最重,侧身缩成一团,双手抱了头,痛的呻吟之余,又是不停的倒吸冷气。
桂如冰不理金世陵,直接奔向桂如雪,伸手指了他的鼻尖怒斥道:“你发什么疯?”
桂如雪咽了口唾沫,一翻身站起来,作势又要往金世陵身边走。桂如冰立刻上前一步拦了他:“你还要gān什么?嫌自己惹下的麻烦不够多吗?”
桂如雪这回才看了他一眼:“债多了不愁!别挡道,让我瞧瞧他去!”
桂如冰瞪着桂如雪,半晌不开言。末了,他似乎是觉得言语无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qíng了,索xing就抬起手臂,对着桂如雪兜脸一记响亮耳光,直接就把人打趴下了。
而后,他转向身后的听差:“把家里的轿夫叫出来,把这个陵少爷抬上,跟我一起去赵公馆!”
歌乐山别墅区内住着的,都是这大重庆内的超等华人;而赵将军,则是超等中的超等。
这个形容,不是qiáng调他的富有或权势;他这超等之超等,主要体现在他那天不怕地不怕上面。自从撤离了武汉,被夺了军权,他就总觉着中央政府对不起他。因为看不上中央政府,所以他间接的蔑视了政府所制定的一切法律条款。虽然丢失了华北那片广袤富饶的地盘,但他尽可以继续在重庆自行其是的搞自制。
谁也甭想管他,他老人家——说起来不好意思,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乃是大土匪的出身,后来成了军阀,言行上渐渐的规矩起来,可本质上也依旧是土匪。平时,他保持着相当的气派与尊严,让人瞧不出他的底细,然而一旦惹恼了他,那本xing就要露出来了!
他的爱子,宝贝,陵少爷,出门的时候还是活泼泼的,然而不到一个小时,就哼哼唧唧的被人抬了回来。再看那伤qíng,也来的十分刁钻可恨——上下两处致命地方,全给打遍了!
赵将军沉了脸,直问到桂如冰的脸上去:“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你给老子说清楚了!”
桂如冰平素的气势已是很压人了,可是面对了赵将军,也只好自愧弗如,有礼有节的起身答道:“赵老将军,我对此真是太抱歉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敢隐瞒,贵府少爷身上的伤,全是舍弟所为。我赶到时,舍弟已经动了手,我虽是赶忙跑了过去,可也终究是阻拦不及。”
“妈了个×的!你舍弟不就是桂如雪吗?我看他那个人平时也挺不错的,怎么平白无故打起了我的儿子?他妈的!人不是你打的,我也不同你讲,你把桂如雪给我叫过来!”
桂如冰仿佛是很为难,犹豫再三,他坐下来凑到赵将军耳畔,低声咕哝了半天。而赵将军听后,一瞪眼睛:“屁话!他打吗啡打出毛病来了,就要在我儿子身上撒疯?不行!你马上把他给我带过来!你们家也是有头有脸的,我不会深难为你们,没别的,让世陵打还过去就行!”
桂如冰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赵将军再跋扈,也是个落了架的凤凰,自己这样迁就,他还给脸不要脸,这有点过分了!
思及至此,他站了起来:“以直报怨,无可厚非。只是贵府少爷现在还是养伤要紧,我们桂家也不会因为这点事qíng就此跑了,来日方长,我们随时恭候贵府少爷过来报仇!如何?”
赵将军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
桂如冰一点头:“赵老将军,您也请息怒吧!我还有事,改日再谈,再会!”
桂如冰跑的真是快。当然,还带着他那位倒霉弟弟桂如雪。
所以当赵将军随后带着全副武装的勤务班赶去桂二公馆之时,就只看见一些惶惶然的佣人听差,因他并没有向平民开枪的打算,所以只好恨恨的打道回府,转而安慰他那身心俱受了创伤的gān儿子去了!
桂如雪挨了他哥哥的一个大嘴巴——多少年没挨过打了,攒到如今,一次来了个重的!
他被打的流了鼻血,从歌乐山中直流到山下,上汽车时,才总算是止住了。仰着头坐在桂如冰身边,他用一只冰凉的手托住了微微红肿起来的面颊。
桂如冰根本就不理他。
二人互不搭理的抵达了桂公馆。桂公馆顶楼那被炸掉了的一角已被补的天衣无fèng,这里依旧是桂如冰心爱的家园。
桂如冰把桂如雪安置到了公馆后部的一幢二层小楼里,然后一言不发的走掉了。
桂如雪在临下山之时,虽然脑子里稀里糊涂的,可是还晓得随手抓起一只皮箱。箱子里装着两大盒吗啡针剂同一大卷huáng金储备券,是他最重要的财产了。
他先给自己打了一针,然后趁着头脑清楚,开始抄起电话,联络起出卖huáng金的事宜。他晓得自己是打了金世陵,可是一点也没觉着自己闯了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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