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嘟起嘴巴。
妈妈从厨房走出来,训斥她,叫她去做英语作业。
孙琳琳终于跳下来,跟妈妈去房间,读英语。
叶鸿生坐在房里,忽然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
墙上正中间,挂着他们一家人的全家福。叶鸿生坐在中间,身边是养子孙卫国,媳妇李丽,还有他的小孙女琳琳。
叶鸿生对生活很知足,一直觉得很幸福。
没有什么更多的要求。
但是刚才那一通电话,好像从海峡对面chuī来一阵风,chuī进了他平静无波的湖泊,唤起了湖底的波澜。
叶鸿生打开中央一套,努力平复心qíng,把注意力转移到时局上。可惜天不遂人愿,看了一会,他还是心烦意乱。
叶鸿生坐不住,他丢下遥控器,回到自己的房间,翻开抽屉,找到一册发huáng的黑白照片。
他翻啊翻,翻到最后一页,终于找到了那张珍贵的照片。
照片上,叶鸿生还很年轻。他穿着军服,嘴角含着笑,手上牵了一匹骏马。
马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军官。他长了一头浓密的黑发,鼻子很挺,咧着嘴,笑得很张扬,穿着长马靴。
旁边是青天白日旗。
叶鸿生合上相册,坐下来,看着四壁的白墙,深深叹一口气。
他面上没有表qíng,心中却一片纷乱。
在他眼前,白色的墙壁逐渐剥落,变成一片片金粉,掉落下来,逐渐堆积。
白墙被黑色的夜晚所代替,一盏盏华灯点燃,一级级宽阔的石阶蜿蜒而上,通向一栋豪华公馆。
公馆外面摆放了一排金色的丹桂,香甜醉人。
喧嚣迎面而来。
客人们正在走向宴会厅。
叶鸿生激动站起来,看进去,看到1945年的A市。
那个时候,日本宣告投降,举国欢庆。
第2章
那个时候,日本宣告投降,举国欢庆。
李公馆设下宴席,广散请帖,宴请军界、金融界、文化界的名流们共赴华宴。
一辆黑色的官车停在门口,下来一个穿着美式军礼服的青年军官。他外套翻领上别着金质领章,皮靴油光水滑,看起来志得意满,显然是一位高升的新贵。
门口的卫士迎上去。
青年军官将名片递给他。
卫士接过看一眼,马上立正,对他行礼。
卫士是个年轻人,对他笑道:“长官,我有一个同乡在你那里做营长。我也差点跟你走了。”
青年军官露出一口白牙,笑道:“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卫士脸上有些雀斑,还有点稚气:“我家姆妈说我小,舍不得我走。我们一路往南边跑,后来我就到两广的部队去啦。”
卫士打起手电,引他上台阶。
青年军官跟着他后面。
他们拾级而上,走到公馆门口,只见上面悬着新匾,左书“锦江chūn色来天地”,右书“玉垒浮云变古今”,横批“万象一新”。
卫士帮他开门。
里面已经有人迎上来,帮他脱下披风。
一位穿着朱砂色旗袍的太太迎上来,笑道:“阮司令,来迟了!贵人多忘事,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这位太太样子富态的,头发挽起来,用珊瑚钗簪着,手上戴着个翡翠戒指,是公馆的主人李太太。李先生是金融界舵手,家资万贯,也是为政府做事的。
阮君烈对她嗤笑一声:“没有我在,你不是一样开过酒了?”
李太太笑意盈盈,用手指戳他一下:“瞧你!给你留着呢。”
李太太引着他,往厅里走去。
他们绕开一堆客人,往一组红木靠椅处走去。
那边坐着几个军官,多是师长和军长。看到荣升司令的阮君烈,他们纷纷站起来,客气地打招呼。
阮君烈与他们寒暄一番,各自落座。
为了不让人打搅,李太太很有心,在旁边架了个屏风,上面镶满钿螺,闪着七彩光芒。
这几位军官都是陆军学校的同学,谈起这一次胜利,不免有些骄矜。
这一个说:“我在陆大研究院进修的时候,听美国教官讲课,便能看出日本在战略上是有大错误的。可惜我们先吃了教训。”
另一个说:“如果我早一点得到德国装备,何至于在淞沪战场死掉那么多兵。”
大家敬一轮酒,互相抬捧起来。
这几日,胜利的狂欢在军队中蔓延,听来听去,阮君烈有些厌倦。
他露出冷淡的表qíng,泼冷水道:“没有太平洋战场的胜利,哪有这么快?这一仗打得惨烈,何止丧师百万,连国父寝陵之地都被糟蹋……”
其余人听了,纷纷露出悻悻之色,不吭声。
李太太忙圆场道:“如今日本人投降,正是要好好庆祝,实现孙先生的三民主义。”
她挥动玉手,说:“再来一瓶香槟!”
佣人捧着一瓶冰镇的酒,来给他们一一斟上。
阮君烈拿着玻璃杯子,让佣人给自己倒满,啜了几口。
军官们重新攀谈起来,讨论新一轮的政府任职。
话不投机,阮君烈不想坏他们的兴致,便站起来,说:“我走走。”
他闪过屏风,往客厅另一侧走去。
李公馆的厅特别大,到处挤满客人,一面通向花园。
阮君烈在客人中逡巡,看到了几位银行家,穿着西服,在议论经济货币政策。旁边站着他们的经理,正用殷勤的态度拍马屁。
一大批年轻军官,每人抱着一个女伴,坐在八仙桌边,饮酒作乐。
报馆的文人、学界的时髦人物,也各占位置,正在各自的小范围里演讲。
阮君烈喝一口酒,目光在他们中间跳动,忽然发现一个眼熟的背影。这个人穿着一身浅色军礼服,肩膀宽宽的,领上有金花,腰间扎着皮带,身姿挺拔。他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眼中满满的笑意,不时发出慡朗的笑声。
阮君烈心中一阵激动,忙拨开人群,说:“让我过一下。”
阮君烈走到那人身后,在他背上拍一下,唤道:“宾卿!”
听见他的招呼,此人惊诧地回头:“子然?”
阮君烈,字子然,1945年抗战胜利,官拜中将,升为第十二集团军司令。
阮君烈上前一步,揽住他的肩膀,亲热道:“宾卿,你调回总参,为什么不告诉我?”
叶鸿生,字宾卿,1945年抗战胜利,官至上校,在参谋总部任职。
叶鸿生面朝阮君烈,并腿立正,利落地行一个军礼,问候道:“阮司令,恭喜你!我前两天才到总参谋部。”
被他恭维,阮君烈笑得咧开嘴,上去攀住他的肩膀,说:“你过来,我们喝两杯。”
叶鸿生与身边的人告辞。
阮君烈看了一眼,发现和他jiāo谈的人是罗鼎文。一个带着眼镜的文化人,是报馆的笔杆子。
阮君烈笑着,问身边的军官:“你要弃武从文了?”
叶鸿生笑道:“怎么会。”
他们两个朝花园走去,走到台阶下面,jiāo谈起来。
先是说了时局,两人感慨一番。
叶鸿生说:“长官,倘若你父亲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中原战场上,阮君烈的父亲已经牺牲。
阮君烈端着酒杯,欢喜之色褪去,露出凝重的表qíng:“是啊,他会很高兴。”
叶鸿生用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一下他的杯子。
阮君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阮君烈问叶鸿生:“你家里人呢?你妹妹怎么样?”
叶鸿生说:“沦陷的时候,她得病死了。”
阮君烈又问:“你外甥呢?”
叶鸿生摇头,说:“没了。”
阮君烈沉默下来。
叶鸿生依然笑着,笑容有些悲戚,开解道:“没什么。牺牲那么多兄弟,可我们还活着,看到了胜利。”
阮君烈随着他的目光,看着花园,栏杆边栽着一排松柏。
两个人不由自主想起很多。
叶鸿生将酒水洒向泥土,告慰英灵,喃喃道:“兄弟们,我们胜利了。”
阮君烈从旁边找到一壶酒,重新斟满酒杯,和他一样,祭祀一番。
叶鸿生振奋jīng神,笑道:“和平就要到来。学校今年都多招了些学生。”
阮君烈也重新笑起来,说:“是啊。日本鬼子滚蛋了。这几日,街上全是爆竹屑,都变成红色的。”
叶鸿生说:“长官,听说你重新修了阮公的陵墓?”
阮君烈说:“对,我重新修葺了一下,下次你也去看看他。”
叶鸿生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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