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尽处_满座衣冠胜雪【第一部完结】(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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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现代的呢?”

  “喜欢鲁迅、郁达夫、老舍,还有张爱玲。”

  “国外的小说,喜欢看吗?”

  “也喜欢。”

  “喜欢哪些作家的?”

  “我比较爱看欧美作家的作品,像莎士比亚、司汤达、海明威、雷马克、杰克?伦敦、莫泊桑。还有那些女作家的书我也特别喜欢,《简爱》、《呼啸山庄》、《傲慢与偏见》、《飘》、《吕蓓卡》,啊,真是太多了。我爱死它们了。”叶玉书说着生平最爱的书,眉飞色舞,白生生的玉颊上平添一抹红晕。 龙哥笑眯眯地听着,不住点头。这个孩子真是可爱极了。

  叶玉书说完了,反问他:“大哥,你呢?”

  龙哥心里罕见的有些感动。这孩子完全没有把他当黑暗的渣滓看,对他的一切言行都十分自然,显然是将他当作了自己的亲人或者好朋友一般。他不但没有看不起他,而且待他如平常人一样,与他闲话家常。 他说:“我喜欢旧俄罗斯的作家。我觉得他们的书才写出了真正的人生。” 叶玉书连连摇头:“我不喜欢,太沉重了。我不喜欢沉重的书,让人喘不过气来。” “好看啊,而且场面宏大,像《静静的顿河》、《战争与和平》。”龙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人谈这些内心的东西了。“托尔斯泰、妥斯陀耶夫斯基,真是伟大的作家,写出了整整一代人的悲欢离合,震撼人心。” “所以你是大男人啊,而且取得了极其出色的成就。”叶玉书忍不住俏皮地晃晃身子,吊在一边腕子上的手铐也跟着摇晃。“我喜欢优美的故事,譬如《红楼梦》。沉重的东西真的看不下去,看了那些书会觉得人生实在是毫无意义。雨果和巴尔扎克的书我就不爱看。” 龙哥忍俊不禁,伸手疼爱地拧拧他的脸颊:“真是个小孩子。” 叶玉书噗哧一笑。

  他们就这么天南海北地聊着。叶玉书可以肯定他绝不是个不学无术的江湖人。他跟他侃侃而谈,胸中沟壑万千,见识非凡。他十分推崇叔本华,因为他觉得这个德国老头的观念很对他的脾胃。他最欣赏的就是叔本华的“意志是宇宙的本质,而理xing是意志的外壳和工具”这样的思想。他觉得只有叔本华才真正说出了整个世界的痛苦。 他们将头靠着铁门,絮絮jiāo谈着。其他男人都已东倒西歪地睡着了。静夜里,yīn雨绵绵,凉风习习,叶玉书却感到有一股清泉随着他娓娓的话语在自己的身体里缓缓涌流,将四肢百骸清洗得gāngān净净,真是惬意极了。 龙哥逸兴横飞,又点燃一支烟,与他轮流吸着。他说:“来,考你一下。民国年间,江南有个弘一大师,嗯,弘一大师你知道是谁吗?” 叶玉书点头:“知道,就是李叔同。”

  “好。”龙哥很高兴。“有一天,刮大风,庙外旗杆上的旗子在风中飘动着。弘一大师看见了,问身边的一个小沙弥:这是风动,还是旗动?你说,是什么在动?” 叶玉书略一思索,便说:“是心动。”

  龙哥笑着,朝他一竖大拇指:“真不简单。”

  叶玉书也很欢喜地轻笑。身体各处传来的所有的痛仿佛也减轻了许多。本来感到不胜寒意,此时也不觉得了。

  龙哥看看表:“都6点了。来,我给你铐上,免得值班的警察起来看见。”

  叶玉书乖乖地伸出手。龙哥松松地铐在他的衣袖上。叶玉书看着,不知怎么的,手铐一铐上,他立刻觉得心里十分难受。

  龙哥轻轻问:“你明天是不是需要通知你的朋友?”

  叶玉书无助地点点头,喜悦的心qíng立即dàng然无存。

  龙哥回过头,淡淡地问:“你们明天一早谁会出去?” 那些人有一大半马上就醒了,全部都看着他。有两个人举了下手:“我,我会出去。” 他点点头:“好,拿纸和笔来。”

  立刻有人递给他。他接过,看向叶玉书:“说吧,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电话或者呼机是多少?” 叶玉书告诉了他申常青的电话和手机号,满怀希望地坚信申常青会来弄他出去。 写完,龙哥问他:“你呢?叫什么?”

  “叶玉书。”

  龙哥边写边轻笑:“玉做的书,翻起来可要小心,搞不好就弄碎了。” 叶玉书也笑:“没那么贵重,只有封面是玉做的,里面的内容都是写在树叶上的。” 龙哥嘿嘿地笑道:“这本书可奇特至极,绝对是珍品,最具收藏价值。” 叶玉书又被逗得很开心。龙哥将那纸递给那两个举手的人:“你们明天出去替小叶打个电话。” 那两人连忙接过,揣进口袋:“好的。”

  叶玉书这下放心了,脸上露出深深的倦意。龙哥对他说:“还是睡一会儿吧,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

  叶玉书点了点头,终于将头垂下放到胳膊上,闭上眼睛。顿时所有的痛感排山倒海一般向他卷过来。长久直不起来的腰更加痛得几乎要断成两截,只穿着薄薄丝袜的足踝已被磨破。戴着手铐的手腕被头一压,立刻钻心地刺痛。他只好抬起头来。

  “你这样不行,会把血脉勒死。”龙哥很清楚他的感觉,伸手过来温柔地替他摆正姿势,将他的手肘塞进铁栅栏间,搁稳。“好了,这下可以睡了。” 叶玉书楚楚可怜地对他笑笑:“谢谢你,龙哥。但愿出去后还能够见到你。” 龙哥笑笑:“小叶,我告诉你,你现在千万要小心,什么人都不要相信,包括我。”

  叶玉书固执地说:“可是我相信你。我觉得你对我很好。

  龙哥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睡吧,天快亮了。” 叶玉书轻轻将脸靠到胳膊上,闭上眼。迷迷糊糊地,他觉得头很晕,却怎么也睡不着。被雨淋湿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半gān,但是依然寒意澈骨。他激凌凌打个冷颤。 雨点沙沙地下着,如蚕吃桑叶。他想起了家乡的雨,gān净而温柔,令人想念。 一分一秒地挨着,时间过得分外缓慢。他眯一会儿,抬起头来让双手休息一会儿。从来没有一刻,他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身体每个部分的存在,如此怜惜为他分担着痛苦的ròu体的每一分每一寸,他不停地向疼痛越来越剧烈的全身肌肤、血ròu和骨骼道歉。

  他发誓,出去后,他一定会爱惜自己,爱惜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自己的灵魂。他坚定地面对着黑暗,在心里重复着誓言。 那些男人轮流与他开着玩笑,逗他高兴,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过来冒犯他。龙哥靠在门边,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叶玉书不忍心吵他,只得自己坚持着。 终于,天空出现了鱼肚白。叶玉书舒了口长气。此时,他只觉整个下半身已经不存在了,全身都被持续的痛包围着。心里的怨毒越来越甚。如果申常青敢跑掉,他发誓要让他加倍尝到这种痛苦。

  这一个小时,他几乎是数着秒针在过。好不容易,值班室里的警察开了灯,过了一会儿,他出来去洗漱。

  整理好后,他过来巡视一番。看了一眼叶玉书的手腕,便伸手过去,拉开他的衣袖,将手铐捏紧,然后走开。他一眼不发,可是行动中让人深刻感觉到无产阶级专政的威力。 叶玉书无力地垂着双手,顾不得剧痛难耐了。龙哥对他安慰地笑笑:“忍一下。” 他点点头。

  再过一会儿,陆陆续续的,有警察来上班了。一个膀阔腰圆的警官看了看他,问值班的人:“这人是gān什么的?” “他带着人绑走了一个人。”

  “嗬,胆子真大。”

  另一个在说:“长得倒是不错。”

  “那又怎么样?给你,你敢要?”

  “不敢不敢。”

  “哈哈哈哈。”

  叶玉书神qíng淡然地靠着铁门,觉得浑身都像被上了夹棍,变换成什么样的姿势也无法减轻疼痛。

  到了9点,警察们开始紧张工作起来。他们不停地开铁门关铁门,提人审讯,却全不理会手足俱被铐在门上的叶玉书。随着铁门的不断开关,他只好弯着身站起来,跟着门前进后退,足踝手腕被镣铐不断地磨擦,像有利刀在切割一般。 里面关的人的家属陆续送饭进来,每个人看见自己的亲友都雀跃。没有人给龙哥送,但他并不缺吃的。他对他说:“你吃一点好吗?” 叶玉书只觉胃里塞得满满的,只是摇头:“我吃不下。” 龙哥也不劝。有警察在穿梭,他态度冷淡多了,坐到一边去,不再讲话。 有人的哥哥来接里面的人出去,边叫着名字走过来。里面一个小个子男人欢欣鼓舞地跳起来,连声答应着,赶紧来到门口。忽然他想起来,悄声对叶玉书说:“你放心,我会替你打电话的。” 叶玉书对他笑笑:“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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