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玉书想不通,明明他们千辛万苦地在这里面已经把瘾qiáng行戒掉了,为什么又要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搞白粉进来。不过,他聪明地决定不去问这个问题。 “那你们家里人呢?管不管?”他问,不由想起自己的父母。
男子无奈地笑笑:“去年我进来以后,就是我姐姐带钱过来替我jiāo了罚款,接我出去的。当时她硬bī着我回了家。可是我在家呆了不到两个月,就闹着要过来。临走时,他们已经说了,如果再出这样的事,他们就不管了。其实也怪不得他们,我家都是种地的,一年下来,也不过收入几千块。”
叶玉书不由关切地问:“那现在你怎么办?”
“没办法。”那男子再叹一口气。“我们已经托朋友替我们去找我们以前的qíng人。不过他们都已经走掉了。现在,只好给家里打电报了。他也一样,打了电报要家里汇钱来。” “那钱汇到哪里呢?”
“就汇到这里。”
叶玉书这才算彻底明白了。他慢悠悠地吸了烟,嘴里发苦,舌头发麻。然而在轻烟袅绕之间,他心里的苦与身体的痛仿佛都减轻了许多。 他学着他们盘腿坐着,慢慢地竟然觉得腰痛开始缓解了。他想象着他们吸毒后的感觉,似乎有些懂了他们为何如此留恋这种对人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 天黑下来,电视热热闹闹地打开了,开始照例是点歌节目。
某某过生日了,某某的孩子满周岁了,某某先生点给某某小姐,各种各样的祝愿,热qíng缤纷地出现在屏幕上,仿佛外面的所有人都在有滋有味的生活着爱着。而时间在这里却是停顿的,叶玉书感到他们像是浮在世界的边缘,是被遗忘的人群。在这里面的一天就像是一年,在无法动弹之间,他在无可选择地老去。
“……
白天和黑夜只jiāo替没jiāo换
无法想像对方的世界
我们仍坚持各自等在原地
把彼此站成两个世界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
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像永恒燃烧的太阳
不懂那月亮的盈缺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
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不懂那星星为何会坠跌
不懂我伤悲
就像那白天不懂夜的黑”
……
叶玉书很喜欢这支歌。他原来是白天,或者也许不如白昼那般光明,是介于白天与黑夜之间的时间,是huáng昏,或者是黎明,然而他现在却是处身在黑暗里。他渐渐懂得了夜的心,渐渐属于了沉寂却又扰攘的黑夜。他坐起身专心地听着看着,那黑衣男子仰首站着,张开双手伸向高高的夜空…… 身后的阿军不耐烦地叫道:“换个频道,看《倚天屠龙记》。”
于是有个伶俐的四川男孩子立刻踮起脚尖,按了频道的选择键。 顿时,电视里面唱出了充满洒脱快乐的“人生短短几个秋哇,不醉不罢休”。许多在这里几进几出的男人们都跟着吼起来,“东边我的美人哇,西边huáng河流”,然后哈哈哈地笑得东倒西歪。
叶玉书也只好靠在那里,跟他们一起看着电视里的肥皂剧。里面的男女穿着不知何朝何代的古装,束着发,却个个爱得死去活来,花拳绣腿打得更是如舞蹈一般。那些煞有介事的表qíng动作,在此时此地看来,真是可笑至极。 真正的痛苦是无法形容的,更加没有眼泪与诉说。叶玉书深深明白了,什么叫“天凉好个秋”。在里面,除了早晨的点名与中午和晚上的两顿饭以外,就是大段大段的空白。他常常沉默地坐着,远远地看着铁门外白花花的阳光,看着深绿的树与糙充满了勃勃生机在天地间自由地生长,他甚至听见了鸟儿清脆的欢乐的鸣叫……
探视日,有警察过来叫那个总是坐在铁门边的瘦gān男人:“你家里汇款来了,你签个字。”
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闻言兴奋地起身,在汇款单上签了字,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叶玉书旁边那个男子叫他:“阿英,你要出去了,想办法替我弄点东西进来。” 阿英点头,过来坐到他旁边,并且破例对叶玉书笑一笑,递给他一支烟。叶玉书接过。
阿英对那男子说:“你放心,我一出去就想办法搞钱过来,替你把罚款jiāo了,接你出去。”
男子点点头,脸色仍然是放弃之后的木然。其实像他们这样吸白粉吸得这么凶的人能够搞到多少钱,又能剩下多少钱,大家心里都有数。只不过听了这话,到底是有了希望,在里面的日子好捱罢了。
叶玉书恻然地转过头,下了水泥铺,坐到铁门边。
这是他第一次坐到这个位置。他将脸贴到栅栏之间,大口大口呼吸着外面新鲜洁净的空气。这种夹杂着青糙与阳光的气息,简直叫人迷醉。 有警察过来叫那男子:“彭素俊,出来。”
原来那个与叶玉书聊天的娄山关的男孩子就叫彭素俊,他显然没有料到居然会有人来看他,顿时兴奋地双手微微发抖,跳下来就快步往外跑。
叶玉书看着他光着脚踩在水泥地上往门口跑去,心里也替他高兴。 刘岩铭过来蹲在他旁边,也向外张望着。
叶玉书笑道:“是不是想小龙了?”
刘岩铭含笑推他一把:“去你的,我看你才是想龙哥了呢。”
叶玉书只笑笑。
刘岩铭斜身坐到他身边,低声问他:“怎么样?你想得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叶玉书不肯说。
“行了,跟我还打什么哑谜?说实话,我要是你,立刻答应龙哥。像龙哥这样的男人,现在还真不好找。”刘岩铭的神色里满是仰慕。 叶玉书不置可否,将眼光投向外面。“让我再想想。”他轻轻说。 迈出这一步,他的整个一生都将改变。龙哥也许是个好男人,但是到了他的人生已走到了这一步,不得不慎重做出决定。龙哥这样的人,不是轻易会让他改变心意的人,所以一开始他就必须打定主意。
刘岩铭只好不再劝,也跟着他探头看着门外。
忽然,走过来一个警察,后面跟着个穿红马夹的男孩子,面如土色。 刘岩铭看见了,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叫他,看看那警察,总算又及时忍住了。 趁着警察开旁边的门,那男孩子站过来悄声说:“有人供出我是发牌员,他们要带我到看守所去,收审我。”说着,他已语带哭腔。 几个穿红马夹的男孩子都围了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胡乱说几句:“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最多是劳教……” 那警察已带了另外一个男孩子过来,厉声命令他跟着一起走。他投过来一个无助的目光,垂头跟着走了。
几个男孩子叽叽喳喳地小声说:“我们一定不能说,谁要说了就让小龙收拾他。” 叶玉书感觉得出他们的恐惧。此时,他才明白自己已经结案,是何等的幸运,至少他晚上可以安心睡觉。
彭素俊回来了,却有着明显的不安。他与阿英嘀咕着:“小金送进来了,可是现在却找不到了。” 阿英显然很失望:“怎么会?当时你放在哪里的?”
“我们在探视室见的面,当时他一见那个管教转身,便悄悄递了过来。我一抓过就藏在了袖子里。”他穿了一件廉价恤衫,没有口袋。 阿英肯定地说:“那一定掉在探视室外面了,想办法拿回来。” “有什么办法?”彭素俊也很不甘心,坐在那里苦苦思索。
阿英想了想:“叫阿方来。”
他跑到铁门边,看了门口的男孩子们两眼。那些男孩子连忙让开,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叶玉书看他没有赶自己走的意思,便收回了腿,仍然坐在那里。
阿英对着外面看了看。管教们都闲闲地在屋里坐着休息,完全没注意这边。他便对着远远站着的那个在外面劳动的男孩子招手。
男孩子机警地四处看看,慢慢不着痕迹地移过来。
阿英让他凑近前,轻声说:“阿方,那东西送进来了,可能掉在探视室,或者是外面的台阶上,你去看看,想办法捡起来。”
阿方会意地点点头,走了。
叶玉书很感兴趣地看着他。不一会儿,只见他从厨房里拿出了一个铁皮簸箕,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扫把,开始扫路上的垃圾,渐渐扫到了探视室。 彭素俊也挤了过来,和阿英一起朝那边看着。
阿方扫着扫着,进了探视室,然后又出来,将台阶上上下下扫得gāngān净净。他镇定地提起簸箕朝厨房走去。 过了几分钟,他若无其事地从厨房出来。看看管教们各自在做自己的事,都没有留意他,他站在树影里,向这边挥了一下手。
阿英兴奋地一拍彭素俊:“好,他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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