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双眼睛互相凝视着彼此,沉默突如其来地笼罩了这片狭小的空间。
静默的对视氛围下,仿佛有什么在两人之间沉缓而艰难地流动,傅母的眼眶忽然间泛起了水光,她看进他的眼睛深处,颤着声音问:“明修……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傅明修闻言失笑:“怎么突然说这个?我恨你什么?”
“当年我……丢下年幼的你搬出去……”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我都三十多了,早已不是年幼的孩子。”
“可是……”
傅明修举起一只手想去摸烟,顿了顿又放下。他收回放在母亲面庞的目光,转过身眺望窗外远处的某一个点,沉默不语。
繁华的商业地带,高楼林立,人在其中显得尤为渺小。
其实许多原本以为会烙印一辈子的事,蓦然回首时,才发现已被岁月冲刷得只留下浅淡的印子了。
有些以为永远也迈不过去的坎儿,在某天回头张望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一个人咬着牙也走了很长很远的路。
他终于也可以像描述一个别人的故事那样回忆过去了。
他缓缓启齿——
“妈……你还记得吗?我刚上小学六年级那年,你已经搬出了那个家。”
傅母一愣,沉默不语地听着。
“生日前的半个月我鼓足勇气问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狮子王》,那时身边的小同学都在讨论这部电影,几乎只有我没看过。”
“你答应了。”
“终于等来了约好的那天,我放学后匆匆跑回家,家里没大人,我随便炒了个饭填饱肚子,就兴冲冲地往影院赶去——那天晚上我一直等到电影落幕,你都没有出现。”
“那时没有手机,无法联系上你,也不知道固话号码。我就傻愣愣地在影院门口gān等着,不知道你是不是忘了,又有点怕你不是忘了。”
“其实也没那么悲惨,两个小时发发呆就过去了,印象最深的是那天晚上风很大,很冷,幸亏我穿了最厚的一件羽绒,站久了走走活动活动也就没那么冷了。”
“后来我糊里糊涂地走去了你的新家,站在屋外不拍门也不喊人,就隔得老远地看着,有个散步回来的老大爷还以为我是哪来的傻子,走过来瞅了我半天,我没理他。”
“然后我看见你回来了——应该说是你们回来了。我躲在角落里,看见你笑得很开心,非常开心,我从来没想过那样的笑容会出现在你脸上,我几乎要认不出你来。”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也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我像看电影的局外人一样安静地看着你们走进屋里,看着漆黑的窗户亮起了huáng色的光,我那时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是完完全全的,没有了任何一丝杂念。”
“以前我会钻牛角尖地想,凭什么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我得叫妹妹的小女孩可以得到这些,而我不可以。”
“我也会想,为什么你不可以为了我而继续留在这个家,哪怕是和爸继续彼此折磨。”
“但是从那天起,我不会再思考这样的问题了——我忽然间原谅了你,因为我想放过我自己。”
“因为只有我不再恨你了,我才能从被丢弃的那一刻里解脱出来。”
傅明修慢慢转过头,平静地看着双手捂住脸泣不成声的女人,他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仿佛说的是与自己无关的一件小事,他甚至还微微地笑了出来:“——替我转告小颜,祝她新婚快乐。”
冬日的天黑得快,好像就一个转眼,天色就暗了下来,傅明修一个人静静伫立在楼道窗边,怔忪地盯着手里正在燃烧的香烟出神。
他半边身子陷在黯淡的yīn影里,另一边被夕阳披上了一层薄雾,日与夜在这个城市悄然jiāo替着。
他忽然感应到有人靠近自己,回过头一看,看见齐璟就站在身后,不由得站直身体冲他咧嘴一笑:“哟,这不是咱们的金主爸爸吗?”
齐璟依然是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挺直的身形将衣服撑得十分好看。他垂眸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烟,冷嗓指出:“满身烟味。”
“不觉得我超有男人味吗?来来,分你一点儿,免费的不要钱。”傅明修笑嘻嘻地伸出手往他身上蹭,企图要破坏他一丝不苟的仪容。
齐璟一把攥住他作乱的手,无视眼前人的错愕,蓦地附身向前吻住他的唇。片刻后,徐徐退了开来,纤长的睫毛微微垂落,晕染了一片huáng昏的光晕,整张俊脸氤氲在光影之中,轻声说:“这样就分到了。”
傅明修:“……”
妈的,老子好想扒光他的衣服。
像这两个月以来的那样,这天周五的晚上,依然是在齐先生的家里度过。
在来的路上傅明修就言语调戏了一路,可惜某人不为所动,境界高深得很,一打开门,傅明修刚想问他要不要浴室PLAY,就听见他率先说道:“你先洗澡,洗完后在家里等我,我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傅明修有点懵了,约了人回家却出去办事?
齐璟没多做解释,仅是平静地看着他:“等我回来安排晚上的即兴节目。”
卧槽,原来如此。思及上一次某某PLAY时使用过的某某物品,傅明修不禁老脸一红。
这人chuáng上chuáng下的画风差这么远真的没有关系吗?
他嬉皮笑脸地将人送出门:“去吧,我洗香喷喷地等你。”
待门关上,剩下自己一个人独处时,笑意才一点一滴地从他脸上褪下来,他面无表qíng地摸出裤兜里的香烟,熟练地点上,一边吸了一口一边向阳台走去。
冬天的夜幕犹如一块厚重的绒布,上面稀疏地点缀着一两颗星星,孤清,而微弱。眼前人间的灯火连绵成一片,看上去像是一个无法触及的虚幻梦境。
他杵在寒风中,额头的发丝被chuī得轻轻摆动,一口一口极其缓慢地吸着指间的烟,双眼眺望着远处漆黑中虚无的一点,心绪一片沉凝。
时间悄然流逝,开门声惊醒了他的沉思,他才发现在阳台站得太久了,身体有点冷。他处理好烟头,返身走回客厅,笑着朝在玄关换鞋的人摊手:“我想了想,我还是先不洗了,等你回来来场浴室PLAY~”
齐璟换好鞋,手里拎着个袋子走向他,闻到他身上的烟味时侧眸瞟了他一眼,被瞟的人毫不在意地继续勾唇笑,伸手去够他拿回来的袋子:“买了什么好东西助兴?让我瞧一瞧?”
齐璟没有与他抢,神色平静地站在他面前,让他拿过去,笑着打开。
然后傅明修维持了一整晚的笑容顷刻间凝固住了。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过了几秒钟,他才艰难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是……什么?”
沙哑又细弱的声线,携带着一分竭力压抑的颤抖。
“如你说见。”
齐璟从他手里抽出夹在封套里的光碟,径自转身走去电视柜,将光碟放进机器盘盒的卡槽里。
不一会儿,家庭影院投影仪放出画面,《狮子王》经典的音乐旋律悠悠然地在室内流淌。
醇厚大气的男声悠扬唱起《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这首曲目——
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今夜你可感受到爱的来临?
it is where we are
它正与你我同行
it's enough for this wide-eyed wanderer那恋慕,足以将这个天真的làng子与你
that we got this far
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and 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今夜你可感受到爱的来临?
how it's laid to rest?
心cháo澎湃又怎能入睡?
it's enough to make kings and vagabonds若王子与贫儿都坚信爱至高无上
believe the very best
知足了
……
傅明修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他感觉自己瞬间被击溃了所有的伪装。
不行了,不行了,到极限了,他这时真的无法笑出来。
心头大乱。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他可以不笑吗?
他垂着头,陷入混乱的思绪中,依稀感觉有人朝他走近。
“谁要你陪我看啊……三十好几了还看卡通片……”
这把声音是谁的?为什么一直在颤抖?
“我没打算陪你看,”齐璟走至他身前,轻轻凑过去看向他低垂的脸庞,灯光柔柔地洒落在他洁净的容颜,柔软得不可思议,“我是陪一个刚上六年级的小男孩看——希望我没有晚到,让他等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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