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进屋吧,八九点钟了,咱娘该起来了吧。“咱娘?大帅立刻心中涌起波澜。
大帅的老母亲善良厚道勤劳节俭一辈子,除了年轻时去过一回天津,再没出过这个小村子。一棵老枣树结的枣,用最廉价的散装白酒醉在几个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罐头瓶里,全省给儿女吃,把最好的一瓶留给大帅,等着出门工作的儿子回来吃,结果大帅回不来,继续留着,一直留到五一,那枣快长毛了,还舍不得丢掉。
大帅到燕京工作以后,早就想把老父亲和老母亲接到燕京生活了,然而老母亲坚决不去,说是丢不下家里养的jī、猪、羊。其实大帅明白,老人家大半是不想给儿子添麻烦,要是自己态度坚决,一辈子在农村生活的老母亲又何尝不想去燕京看看。
大帅家的房子是“一明两暗”结构,就是一栋房子分作三间,当中的“明”,相当于客厅,其实基本用来做饭和全家人夏天吃饭用。
拉开早就对不上fèng的农村木匠打的木框玻璃门,大帅一进屋,就闻到了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这气息让他脑子里快速浮现儿时生活的一幕幕,心中感慨多多,可是又不能把这些感慨流露出来,尽量作出熟门熟屋习以为常的样子。
屋子里的一切,大帅不用眼看,用心感受也知道是些什么。一进入被炊烟熏得墨黑屋顶上垂着炊烟穗的屋门,右边是个红砖砌成的灶堂,灶堂的进柴口被多年的烟火熏得乌黑乌黑,直径一米左右的大铁锅,上面盖着高粱秸杆串成的锅盖,有几处破了,用粗纱布打着补丁。
锅台的右边,是个盛泔水的瓦盆,这瓦盆原本是过年吃饺子用的,因为它上沿残缺不全了,才用来盛泔水。泔水盆的上方,墙上挂着老父亲自己用木板钉的筷子笼,十几根*的木质筷子,已经使用得秃了头。筷子笼旁边的墙上,有几个灰黑色的饼子,这是用灶灰保存甜瓜种子的,这种土办法,可使种子多年不变质。
锅台的右边,是个破旧的手拉风箱。这种风箱,用得内塞老化后,大帅的母亲就给内塞粘上jī毛,每粘一次,可用一年左右。
与锅台正对着的屋子左边,是一个粗磁大水缸。大帅瞄了一眼挂在缸沿上的huáng铜舀子,这个舀子留给大帅的记忆太多了。它是老父亲当年在供销社当营业员时,收废品时得到的,因为觉得这个舀子太不一般,从不吃私的父亲便吃了私。这个锃亮的huáng铜舀子,是战争年代的遗留物,不知是日军的还是国军的,总之不是八路军的。在现实中,这个水舀子已经珍存在燕京大帅新家里,还没来得及找人作个鉴定。
当中这间房子的正中,有一张旧式八仙桌,原本桌上摆放着一个绿色古老的香炉,正中墙上供着财神爷。后来文化大革命一起,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香炉被几个农村红卫兵砸了,财神爷像被红卫兵烧了,现在是张贴的是财神爷的画像。而放香炉的地方,早就不是一片红了,大帅记得,当年有红宝书,还有装红宝书的红包,还有大帅参加少年先锋队用的一柄红樱枪。
看着自己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大帅联想到自己的仙界长生岛上的碧水湾,同样是乡村,自己这个平原上的家,自然和碧水湾有着诸多的不同。
大帅现在拥有三个生活空间,一个是现实中的燕京,一个是自己的家乡平原上的家,再一个便是仙界长生岛上的碧水湾。
相比来说,长生岛上的碧水湾,总有些虚幻的感觉,然而当大帅进入那个最大的时空之后,就没有虚幻,完全是真实的。
说话间,进入东面里屋,大帅一眼望见老母亲,正站在屋地上,对着正面那个破旧的清代红木小橱上的水银脱落了一大半的镜子在梳头,那把木梳子,显然有了年头了,磨得油光光了。
重见老母亲,大帅心中澎湃。他捏了捏发酸的鼻子,使大力气不让眼泪流出来。
“娘,我回来了。”
声音难免失常。
老母亲闻声,缓缓转头,看了一眼儿子:“你冻着了?鼻子都堵了啊,咦,你怎么穿着缎子被回来了?”
农村话,“冻着”,就是感冒的意思。
三姐在旁边道:“娘,人家身上穿的这不叫缎子被,叫风衣,是大帅在燕京买的啊。”
老母亲几下结束梳头,伸手捻捻大帅风衣的布料,道:“真好咧,这得多少钱一尺啊。”
“我也不知道。”大帅搪塞着母亲。
大帅坐在土炕的炕沿上,这炕沿是劈成一半的直径十厘米的竹子,不知用了几辈子了,已经磨得红亮红亮。大帅的手则放在了那个清代红木破旧的小橱上,手感好极了。具有收藏常识的大帅,给这个典型的清代huáng花梨古董估价了一下,要是弄到燕京,至少值100万。
“这个小橱,我得弄出家乡,到琉璃厂估估价……”大帅心中打了下这个清代红木家俱的主意。
这个小柜,具体来历他不十分清楚。只知道是打土豪分田地时,因为父亲是双刀王,打日本贡献大,当时的冀中军区司令吕正*将军特意加赏给父亲的。
章节 第512章 重温少年时代生活
大帅的眼光,又落到炕对面地上的那个横柜,它有两米多长,是大帅从9岁睡到19岁的地方。多少梦,就是在那个柜上做的。这个柜子,虽不如红木小橱那么值钱,却也是清代产物,弄到燕京卖个几十万不成问题。
大帅共有姐妹6人,大哥成家后,住在村南三间土房里。大姐二姐已经出嫁到外村。三姐成婚后住在本村。弟弟小几岁,过去年代和父母睡炕上,大帅没了地方,夏天睡门dòng,天气冷时就睡那个横柜,直到18岁后出去读大学。
“大帅你渴了吧,来,喝舀子水!”三姐麻利地用舀子从外屋的水缸里舀来大半舀子水,向大帅递来。
大帅小时候,喝了19年的生水,从不拉肚子,后来到了城市,喝生水的光荣传统丢了。此刻见三姐亲qíng无限地给自己舀来大半舀子水,接还是不接,犹豫一下,不过很快还是接过来了,望了一眼三姐纯朴的笑脸,把舀子举到嘴边,回想着当年的动作,咕嘟咕嘟去喝,只不过响声比原来大,喝下去的水却比原来少得多,咕嘟了几下,就把舀子放到那个红木橱子上,道:“行了,今天在车上喝了一大杯开水了。”
说起在车上喝水,大帅这才想起马唱还在外面,便出门,向院外叫了一声,马唱应声进来,马唱也是农村人,所以对农家小院并不陌生,而且马唱大方得很,进来就和大帅的母亲和三姐打招呼,大帅的母亲和三姐直盯着马唱看,心想大帅真是好福气,在燕京找了这么一个漂亮媳妇回来,娘俩的目光,看得马唱很不好意思。
娘仨和马唱一起,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大帅尽量少说话,生怕哪句话说走了嘴,即使这样,他也看见,母亲和三姐,时不时地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快晌午了,该做饭咧。”母亲道,“我去贴饼子馇粘粥去。”
贴饼子馇粘粥,在当时的河北农村,已经是相当不错的饭菜了,好多家,在这夏初的日子里,还吃去年的粮食。
大帅的母亲用大铁锅贴饼子的技术,在这个80多户的庄子里,是首屈一指的。那饼子的背面,焦huáng焦huáng,一点也不见糊,这全靠掌握火候。乡里和县里来人,任谁说也没用,非要到大帅家里吃饭,目的就是吃这贴饼子。再白的馒头也不吃。
乡里刘主任有句口头禅:“吃刘小玲母亲贴的饼子就酱,越吃越胖。”
在过去那个挨饿的年代,能吃胖,是一种奢求。而在现代,gān部吃粗粮,也是一种享受。
刘小玲,是大帅三姐的名字。
这个季节天气暖和,全家人在屋场子(就是中间这间房子)吃饭。一张破旧的小木桌上,每人一大碗棒子粥,中间一个“浅子”(用高粱秸杆串成的盛gān粮用的物具)上,摞着棒子饼子,“浅子”旁边,一个粗磁小碗,和着大帅的母亲自己做的豆面酱,还有一小碗咸菜。逢上“赶集”,这个季节还能吃上几毛钱一斤的小葱。
饭菜摆好了,母亲又发开了牢骚。
“机磨子活转,又忘了吃饭!”
机磨子活转,是这一带农村的土话,意思是人像机器磨一样,一转起来就不停下。
大帅的父亲虽是农民,却闯dàng过世界,自幼习武,耍得一手好双刀,是本地方圆百里有名的双刀王。年轻时开过茶馆,解放后茶馆充公,政府安排他当了供销社营业员,“瓜菜代”年代(“瓜菜代”,一个时代的代表语,20世纪60年代初,大跃进结束不久,赶上大涝,农村无粮,靠南方支援的萝卜丝等代为口粮)时嫌挣钱少,回家种地,谁知种了几年自留地,文化大革命起,自留地收回,每天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挣8个工分,折合人民币0、2元。后来改革开放,大帅家分得两亩地,大帅的父亲便年年在这两亩地上做文章,在老人看来,他鼓捣两亩地,并不比儿子大帅在外面挣钱价值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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