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乔语晨离开医院的时候,隐约听到自己的尊严一点点下坠破碎的声音。
感qíng这种事真的没有道理好讲,旁观者清:它没有公平,唯独当事人看不清。太在乎一个人,越希望自己在他心里的样子是gān净的,清澈如水,不染纤尘,仿佛只有这样才有继续爱下去的筹码。当初无论唐学谦做出多么过分的事,她伤心,彷徨,却没有恐惧。因为她清楚,错的是他,要不要原谅、要不要离开,决定权都在她手里。
说到底,感qíng不过是一场你qíng我愿的战争。原谅一个人永远比被原谅要容易得多,掌握主动权就像拥有了制胜点。
而现在,她清楚,从她知道她和他这场婚姻的真相开始,她就没有原谅他的资格了。
是她缠住了他。
而他,也应了那句话:越是淡定,越是叫人痛彻了骨。
他说他很幸福,她相信的。可是她更相信,如果没有她给他的这一纸婚书的纠缠,他本可以更幸福。
缠来的幸福,让她无法不自鄙。这个男人,本不该属于她。
怪不得,结婚之后他也总是对她保持距离;怪不得,他对她坦诚曾经背叛婚姻的时候,选择了一个相当差劲的借口;怪不得,他那么有分寸的一个人,独独对她的家庭始终若即若离,从不敞开心。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被迫的。
被迫接受她,被迫出卖了自己的婚姻。
要一个男人接受一个他不爱的女人,有多绝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原本该是一个美好的结局,却偏偏被套上了枷锁。
她和他的婚姻,竟然这样起了头,如此荒唐,如此真实。
……或许是的,我们遇到的一切当中,只有那些计划之外的,才被叫做人生。
她只是不知道,当人生的真相终于展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该不该放手。
他的第一次妥协,失去了婚姻自由。
他的第二次妥协,失去了唐远。
乔语晨想,何德何能,她能让他退让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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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她来到唐远总部楼下,站在马路对面,只想看看有他在的地方。
天空下起了小雨,乔语晨站在一家咖啡馆的屋檐下,被雨淋湿了半身。默默出神,在雨中发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表qíng通透无比。
人的一生里,总归有这样的瞬息,兜头见月华如水,瞬时间心明如镜。
灰色的天空渐渐收起了最后一丝光亮,依然掩饰不住那个站在屋檐角落下的人,温柔的容颜,眷恋的眼神。
他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大楼下。深色的西服,修长的身影。天空下着雨,助理在他身后为他撑着黑伞,而他正和身边的几个美国人私下jiāo谈着,亲自陪同来自华尔街投资银行的高层经理。
以前的他从不轻易陪人。他清楚自己手上握有的资本,所以他做人,一向都是有姿态的,尽管他习惯了隐藏,但天生贵族般的骄傲却已深入骨髓。
而现在,他手上的资本少了三分,只为了她,他宁可放低姿态。
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之后,公司年报公布,到时候,如果业绩指标达不到去年的程度,他会自动向董事会请辞。而以他的为人,如果无法超越去年,恐怕他也会自动请辞,绝不会落人话柄。
“喂,你在看什么?”
悄悄戳了戳唐学谦,钟铭轩暗暗提醒他。
“和大投资人谈话居然还能分神,你是真的准备到时候辞职啊?”
男人不以为意:“急什么,不是还有三个月么。”
“嘿你这个人真是……”铭轩气炸了,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没有危机意识呢。
唐学谦的眼神一直落在马路对面,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你看对面那个,是不是语晨?”
钟铭轩连忙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烧了吧你?”
他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马路对面,不言一语。
钟铭轩调转视线往对面看去。雨下得很大,天色又暗成一片,根本看不清人影。
果然,还是他发烧了,不然就是发傻……
“我说,你该不会是太久没见到小乔,连幻觉这种东西都产生了吧?”
唐学谦没有过多的解释。半晌,才轻道一句:“我打她手机打不通。”
果然,相思过度产生幻觉了……
“我理解,我理解啊,”拍拍他的肩,钟特助心有戚戚焉地附和:“我家夫人出差三天以上,我就会产生幻觉晚上老做少女梦……”
少女梦,这是官方说话,民间说法就是chūn梦……-=
“唐远公司条例之一:工作时间不准想老婆,”钟特助懒洋洋地腹诽他:“老板,你犯规了。”
唐学谦‘哦’了一声,几秒之后忽然心不在焉地反问:“……唐远有这种公司条例?”
钟铭轩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锤了他一拳打醒他已经分心的脑子:“这条例是我专门为你制定的!”
唐远年轻总裁在一边拉开黑色奔驰的后座车门,亲自做出邀请的姿势,这样的待遇可不多,来自华尔街的投资人相当满意,顺着唐学谦的邀请坐进车子。
唐学谦上车前还忍不住往对面望去,钟铭轩实在看不过去了,忍不住低声警告他:“公司你还要不要了?”
于是,车子平稳地滑了出去。
大雨天,车窗都被雨水冲刷得犹如掩了一层水晶帘,看不真切外面的世界。
唐学谦和美国投资人闲聊着,尽管脸上的笑容气定神闲,心里却控制不住地开起了小差。
……刚才看见的,真的很像是她。
越是不确定,越是想确定。想亲自跑过去,看一下真切。
但是他现在这个qíng况,要丢下大客户去做一件可能是虚幻的私事,怎么想都太疯狂了点。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又忽然调头。
司机转头恭敬报告道:“前面的道路上发生了连环撞车事故而被封锁了,我们只能绕道走。”
唐学谦立刻点头同意:“绕道吧。”
他终于开始彻底地分心,只因为一个问题开始疯狂缠绕在他心尖:绕回去,可以看见她吗?
依然只有依稀的影子。
一闪而过。
他和她之间隔着一层水晶帘。
“停车。”
黑色车子后座的男人终于出声。声音低沉,却有力,像是一种决心。
钟铭轩吓一跳,压低声音警告他:“你疯了?”
他不说话,只用行动宣告了他的决心。
“不好意思。”对身边一头雾水的美国投资人道了歉,唐学谦利落地打开了车门,然后冲入雨中。
乔语晨几乎是惊骇得看着他一个人在大雨中下车跑过来。
来不及转身离开,就被他拉住了手。
唐学谦终于发现,原来大雨倾盆也有好处,被天然的水晶帘淹没之后再不用顾忌身份世俗。
雨水顺着手指滑下来,他抬起右手抚摸她同样被雨水打湿的脸。身后的背景,是一座见证他们从相识、相爱、相守的城市。城市的魅惑之处在于,同一个空间可以潜伏无数记忆。
此刻他想的是天荒地老;殊不知她想的是另一个主题。
若我和你今生生在寻常百姓家,做一对最平凡的夫妻,是不是也有机会把酒东篱?
而如今,要我Howtosaygoodbye。
“我……”她抬起头:“忽然想过来看看你……”
他没有说话,只是唇角浮现隐秘的笑容,所有的幸福在大雨中盛开。
拉她入怀,他俯身吻她:“我好想你。”
简单的四个字,几乎算不上qíng话,却已叫人心中惊动。
只因为他的拥抱已经太温暖。已经足够慰藉一个心深伤透的qíng人。
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钟铭轩抚额,很是头痛:“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甩下投资人跑去和太太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接吻,这种事也只有唐学谦这种不怕丢脸的人做得出来了……
车子里的美国人显然xing质很高,qíng不自禁赞叹:“我认识唐很多年了,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热qíng的人。”
钟特助叹气:他怎么可能不热qíng啊?忍了快两个多月了,如果不是此人有过于常人的自制力的话,恐怕现在早就已经热qíng到少儿不宜了。
于是,唐学谦理所当然地缺席了当晚的招待宴,带着妻子飞车回了家。
分别太久,足够有话要说,却在终于相见的这一刻无言相对。
人类永恒的困境,总是这样——不仅口不能言,而且辞不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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