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并不是很好看,头上的呆毛也垂下来,周冲打起jīng神,用愉悦的语气喊他:“儿砸!”他等着周自恒跟明玥一样,高兴唤他。
周自恒未曾答话,只抬起头,久久地看了周冲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爸爸先带你回家放东西,晚上咱们俩出去吃,吃你爱吃的,过两天,你挑个地方,爸爸带你出去玩……”周冲像是没有感受到儿子的冷淡,自顾自地说着,可车厢里的沉闷还是压制不住。
下过雨,地面cháo湿,水珠打着旋从树叶上滚落。
下了车,周自恒就听见明家传来笑声,明玥甜甜地说这些什么,明岱川和江双鲤都被哄笑。
周冲替他拿着书包,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瓜,边走边道:“看小月亮这模样,考试应该发挥地不错。”他又得意地笑了一下,“不过啊,我儿子才最棒,我周冲的儿子,脑袋瓜随我,小祖宗,你说……”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路,被周自恒在此刻打断。
周自恒仰着头看着他,眉眼像是在雨水里浸过,有点冰寒,眸色深沉。
他说:“我jiāo了白卷。”
偌大的客厅,在这一刻,死寂一般的安静,屋檐落下一滴雨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周冲的脖子像是被人掐住,喉头只剩下了囫囵的响动。
“你再说一遍。”周冲稳住心神。
“我jiāo了白卷。”周自恒依旧看着他,重复。
“啪——”周冲手上拿着的书包坠落在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照she出人影,周冲看见自己的身子甚至在晃动。
但周自恒一动不动,他站得笔直,像一棵翠竹,任由雨打风chuī,咬定青山不放。
“为什么要jiāo白卷!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周冲用最后的耐心在询问。
“我想jiāo,就jiāo了。”周自恒露出满不在乎的表qíng,“反正,你儿子的考试,你也不在意,不是吗?”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解释,让周冲出离愤怒:“我怎么会不在意!我怎么不在意!我他妈比谁都在意!”他深吸一口气,“周自恒,你才几岁!你出息了是不是!你连学都不想上了是不是!老子我在外面拼死拼活赚钱,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你能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吗?你就用白卷来报答我!”
周自恒没有反驳,静静地看着周冲,只是手指慢慢蜷缩,攥成拳头。
这样的沉默让周冲气愤升到顶点,几个月来的心力jiāo瘁,几个月来的勾心斗角,让他的怒气在这一瞬间叠加爆发出来,他握着周自恒消瘦的双肩,质问:“你知不知道,我希望你好好念书,希望你考上大学,我都给你计划好了,你要念最好的中学,最好的高中,等到长大了,我送你去念最好的大学,你到哪里读书,我就把公司开到哪里。老子现在有钱,就是老子没钱,砸锅卖铁都要供你上学!”
“我当年是没有机会念书,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那些能去读书的孩子!你知不知道,爸爸没有文化,在社会上混有多难,我刚开公司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准了我没学问,下套子给我钻,我他妈赔了不知道多少钱,也不知道陪了多少罪,才走到今天!”
“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好好念书,你呢!”周自恒被他大力椅,他几乎是在嘶吼,“你他妈jiāo白卷!jiāo白卷!你这是害了谁,你是在害你自己!你效毕业就不想念书,好啊,你跟我一样啊,去山里挖菜根,去河里捞鱼,去修水坝,挖矿,你去工地上搬砖养活你自己啊!你说我不在意你,我哪点不在意你,我把你养大,巴心巴肝为你,我哪样不给你用最好的,有什么好东西,不给你留着!”
他吼完,双膝都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他握着周自恒的肩膀,眼睛红红地看着周自恒,声音沙哑:“我周冲锦衣玉食把你养大,怎么最后,养了你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儿子!”
“那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周自恒直视他,两个月以来的不安和猜忌让他口不择言,“你有小老婆,你天天晚上陪着她们,你去找她们啊!让她们给你生一个合你心意的儿子,你让她们儿子上最好的中学,上最好的高中,念最好的大学,你去找啊!我是不知好歹,那你就该扔了我,重新养一个知好歹的儿子!”
周自恒咬着唇,被他牙齿咬出血来,这样的疼痛没有让他留出眼泪,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冲。
周冲忍不住高高扬起手,但在儿子布满愤怒的眼神中,终归没有打下去,无力地垂落下来。
这一巴掌,高高扬起,轻轻放下,但却让周自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从未被周冲打过,周冲刚才,是真心要给他一巴掌的。
这样的认知让周自恒的心一点点裂开,然后碎成了粉末。他最崇拜最依赖的一个人,也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喜欢他。
周自恒用力推开周冲,深深看了他几眼,转身逃上了楼,他把房门紧紧锁上,企图在堡垒里,一个人舔舐伤口。
客厅归于沉寂,屋檐滴水嗒嗒作响。
周冲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上,他手在颤抖,哆哆嗦嗦地伸向上衣口袋,拿出烟盒。他拿着香烟,虎口有一块水泽,是周自恒最后落在他手上的,大颗大颗的眼泪。
周冲丢开了香烟,手头发里,最后把头埋入膝盖。
香烟在地板上滚了一圈又一圈,里头的烟糙都落了出来。
入夜后,周冲拎了一瓶二锅头,找明岱川喝酒。
今夜云雾极浓,遮住朗月繁星,起伏的山峦只露出依稀的轮廓。
按了门铃,是明玥来开的门,她扬起两个酒窝,先叫了人,又往他身后看,问:“周周哥哥怎么没有来?”
周冲苦笑,摸了摸她的长发,没有说话。
明家已用过晚饭,江双鲤一小时前出门去南大上公选课,她开了一门《英国风采和人物》的选修课,很受学生欢迎。
明岱川迎上来,看见周冲拎着酒,便有些愕然,半晌思量清楚,把明玥带到舞蹈室,让她自己练舞蹈。
与周家黑白简约的设计不同,明家大量运用了蓝白色,并加入跳跃的彩色,营造出温馨的休闲气氛。
周冲在玄关吧台坐下,咬开了酒瓶盖,明岱川拿了两个敞口的大碗,赢来周冲一笑。
他不笑还好,越笑越难看,明岱川嫌他:“别笑了,说吧,什么事。”
敞口大碗盛满酒,周冲一口闷下,辛辣的气息在胸腔蔓延,他缓了许久,又倒了一碗,道:“我儿子,他jiāo了白卷。”
他声音很轻了,灌酒的声音倒是很重。
明岱川抿了一口酒,他喝酒喝得少些,灯光下,明明是大碗的豪放,被他品出了小杯的娟秀。他静静听着周冲说话。
“你说他怎么就jiāo了白卷呢?”周冲抹了一把脸,眼角都是红的,“我……”
他闭了闭眼睛:“要不是他今天说不要做我儿子,我都不知道,他有这么恨我。”
周冲无法接受这样的状况。
周自恒一下午都没有出来吃饭,他也没有吃,如今灌下去一碗烈酒,心肠都在烧:“我不怕你笑话,明岱川,我是真心羡慕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他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初中肄业吧,南城都传是我不爱念书,是吧。我他妈哪里是不爱念!我一个人养自己,上山刨食,下河做工,哪来那么多时间念书。”
“我有了周自恒吧,我就想,老子得好好养这个儿子,我不想让他过我过过的苦日子,在火车上跳上跳下,生怕被抓住,但还是为了那么点钱去当倒爷,我也不想让他跟我一样,开夜店,开酒吧,赚黑心的钱,你说,我做错了吗?”他点了烟,红色的火苗闪动,“他小时候那么可爱啊,那么乖,怎么就这么一嗅功夫,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周冲很挫败,在生意场上,他是越挫越勇,但面对儿子,他几乎溃不成军。
明岱川看他掩着面,落下眼泪,叹了口气,道:“上回清明那事,你后来怎么跟周自恒解释的?”
这样一个问题,周冲没有回答上来。
“你是不是压根就没和周自恒说?”明岱川道。
“我这……”周冲胡乱抓了一下头发,“你要我怎么和他说!”
明岱川正色道:“事实怎么样,就怎么说!周冲,你儿子他不小了,他比你想象的,要懂事的多,他已经是知事的年纪了,你堵不如疏啊!”
他抿了一口酒,因为辛辣,微微皱眉:“周自恒可能误会你这段时间,也同样在外头找女人了。”粗俗的词汇让明岱川声音放得有些轻。
“我那哪是和她们混!我什么qíng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冲胸膛起伏,吸了好一口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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