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周自恒把烟盒揣进裤袋,拉开门,下了车。
车子很快离去,带起一阵尘埃飞扬。
秋季天gān,huáng橙橙颜色从栖霞山而下,铺满南城,芦苇dàng、尘屑、落叶,都是huáng色,只有明玥手里的玫瑰还是鲜艳的明红。
那是他花了大心思养的花,养了好久好久,chuī口气都怕花蕊落了。
周自恒踢了踢石子,心念转动,便循着长堤,转到芦苇dàng后。
他要偷听。
这并不是君子行径,但他并不在乎。
芦苇dàng里还落着白絮,枯糙有一人高,周自恒坐在堤上,支着腿,点燃一根烟,远处山峦起伏,黑压压的轮廓遮蔽天空。
除了风声,便是明玥和陈修齐的jiāo谈声,周自恒听得清楚。
前边说了些什么,周自恒已经弄不清了,后头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周自恒并不是个好男孩。”
这话,是陈修齐说的,他这时候就站在明玥跟前,他心里爱慕这个女孩,却自觉离她一米远,因为议论是非,他有些腼腆,但依旧继续道:“他……这次能进警察局,那下次呢?他已经高二了,不是小孩子了,应该为他的未来负责,而不是只靠着他的爸爸。”
呵。
周自恒默然,点了一根烟,又捻熄,继而又点燃。
这样的动作反复,火光明灭。
傍晚有些凉,他全身唯一的温暖就来自于这一根香烟,像是溺水者手里抓住的唯一一根稻糙。
陈修齐接受良好家庭教育长大,他与周自恒仿佛是两个极端。如果正常发展,大概多年以后,陈修齐会成为一界jīng英,而周自恒会成为无甚成就的富二代。
陈修齐并没有贬低周自恒的意思,这是明眼人能看得出来的事实。
大概爱qíng会蒙蔽人的双眼,所有人都明了的本质,明玥却不这么认为。
明玥接受陈修齐的生日祝福,但她不接受他对周自恒的批评。
她的视线定在手里的花盆上,下一刻抬头,扬起唇,露出一个笑容:“他是大家眼里的坏男孩对吗?”
陈修齐点头。
“可我也是很多人眼里的坏女孩。”明玥一双眼睛好像秋水,映了山光湖色在内。
“怎……怎么会?”陈修齐蹙起眉头。他站得笔直,做出这样的表qíng略微憨。
“怎么不会?”明玥双手紧紧圈着花盆,挡着风,怕凉风把盛开的玫瑰花瓣chuī落,“我和全校最坏的男生早恋,长相狐狸jīng,成绩还不好,甚至勾引校糙。”这是南城一中越来越多的人对她的评价,她说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生气,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隔着一堵芦苇,周自恒重重地挥了一下拳头,烟灰抖落。
早恋、脚踏两只船……这已经构成一个坏女孩的标准,陈修齐叹了口气,诚心诚意道:“你是个好女孩。”
“那周自恒也是我心中的好男孩。”明玥几乎是立马答话。
她的声音轻灵,好像要被风chuī散,但又奇异地凝结在一起。
明玥笑了笑,极美丽,周自恒并不知晓,他只听见明玥这样说:“南城七月下雨,你被淋湿过吗?”
明玥是在问陈修齐,陈修齐点头。
“可我几乎没被淋湿过。周自恒下雨的时候会给我撑伞,雨下太大会背着我;我在英国失眠,他会彻夜陪我聊天;我去参加比赛,他给每一个观众发荧光棒……”
“对我来说,他不只是和我一起长大的男孩,他也是停电陪我等天亮的人,是清晨给我送早餐的人,是逗我笑的人,是陪我哭的人,是长跑拉着我的人,是说想念我的人,总是以我为重的人……”
“其实他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但他愿意趴在舞蹈室的地板上看我跳一整天的舞,连我去老师那里,他也跟着去,他不能进去啊,就趴在门上看我,好多好多人笑话他,他也就跟着笑笑,又继续把脸贴在玻璃上。”
“他其实也不细心,但他愿意花心思去养一盆玫瑰花送给我做生日礼物。”明玥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玫瑰花的叶子,道,“我很早就知道他在养玫瑰花,但他不说,我也就装作不知道。他有时候就会把花放出来晒太阳,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花,然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傻笑不停。”
九月末的风声在这一刻都寂静,湖水也都安宁,天际一轮弯月破开云层。
明玥的声音穿过芦苇dàng,飘进周自恒的心里。
他手上的香烟点到第三根,指尖颤抖,有些拿不稳,灰白的灰烬簌簌落下。
明玥在停顿了几秒后,继续道:“我知道他打架、冲动,他身上有很多很多的缺点,他不够好,不够优秀,他是一个坏男孩的典范,但我也知道,他只是还没有完全长大,还不懂得怎样去变成一个男人,但我其实愿意等,也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好男孩。”
烟火燃烧到尽头,灼烧的温度不慎烫到周自恒的食指。
他却恍然未觉。
“那如果要很久很久呢?”陈修齐不禁问。
“那也可以等啊。”明玥温声细气,“我又不会觉得厌烦,今天是我十五岁生日,他从我出生那一天起就对我好,无论别人怎么看他,我都觉得他千好万好。”
她抿着红唇,笑了笑,露出两颗酒窝:“我知道我现在还很浅薄,也看不到以后和未来的事,但我只知道,无论周自恒本人有多么平庸,有多么坏,但他对我的喜欢很美好。”
落日收尽余晖,夜幕从地平线上涌起,天边弯月高挂。
有大片的水泽模糊了视线,周自恒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摸到咸涩的眼泪。
第61章岂上望夫台(三)
有大片的水泽模糊了视线,周自恒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摸到咸涩的眼泪。
眼泪落下来时候是热的,被风chuī凉,周自恒松开手里的烟头,手背抵在唇边,又是哭又是笑的。
这样的心qíng很难形容,酸麻胀痛又有十二分的甜蜜。
芦苇dàng里也起了薄薄的秋雾,密密的影子落到长堤上,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点芦苇的枯叶,看见明玥的身影。光线是很模糊的,但她的脸依旧雪白,只是一点黯淡的月光落下来,她周身就仿佛生出珍珠一般的光华。
大概是夜凉风起,她穿单薄的制式校服有些冷了,却依旧把怀里的玫瑰花小心翼翼地抱着。
有些人弃你如敝屣,却总有人待你如玉璧。
陈修齐在夜色加深之前离去,萧萧的枯叶打着旋落下,明玥同他说了句“再见”,又清浅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家黑黢黢的玻璃窗,抱着花盆返家。
在这一瞬间,周自恒是极想出现在她面前的,但他并没有。
他一身láng狈,劣质香烟气味不散,甚至满脸泪痕。
再落魄的男孩也希望自己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会是一个骄傲的模样,会身披金色铠甲,脚踏五彩祥云而来。
他就这么透过gān枯的芦苇丛,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良久,起身,进了家门。
整片天空昏暗下来,远山轮廓消失,山下亮起灯火,汇聚成星海的模样。周自恒坐在庭院的台阶上,目光放空。新来的家政阿姨并不敢叫这位脾气bào躁的小少爷吃饭,怯生生躲在厨房。
大屋漆黑,好似没有人气。直到大厅脚步声响起,灯盏应声而亮。
是周冲回来了。
周自恒这样想,随即飞快往客厅跑,哒哒哒带起一串响动。
客厅里周冲是回来了,但是是醉着的,蒋文杰láng狈地架着老板,气喘吁吁,见周自恒跑来,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周冲年过四十,身材高大,年轻时候是条敢闯敢拼的过江龙,哪里是蒋文杰这样的文质书生拖得动的?
周自恒大力气背起父亲,送上楼,周冲嘟囔一声,四仰八叉躺在chuáng上,旋即呼呼睡去。
他醉意似乎很深了,这样的颠簸都未被惊醒,蹭着枕头,像是说醉话:“嗷,儿子,你老子我……额……回来了。”
熏天的酒气从他身上蔓延开,周自恒正开开窗通风,闻言,手忽的顿了顿。
他并未言语,只是放轻了动作,再替周冲盖了一点被子,蹑手蹑脚地带上门离去。
周冲其实算不得什么文雅的成功人士,鼾声呼呼起,隔着门板都能听见。
“我爸他……今天是要谈什么大生意吗?”周自恒转头询问蒋文杰。
……
【你爸爸托我来的,他有一点事qíng抽不出身。】
【——什么事?】
【不知道。】
……
周冲酒量好,大碗喝酒也难醉倒,很少如今日这般昏沉;他也极少困倦,连着工作几日都依旧能jīng神抖擞,很少如今日这般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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