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月亮惹的祸_11点要睡觉觉【完结】(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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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让他也抽不出身的事,大概就一定是很大的事了,但这些事,周冲从来不会同周自恒讲,报喜不报忧是周冲一贯的作风。

  周自恒望着蒋文杰,企图从他这里知道一些答案。

  蒋文杰默不作声,眉心印着几道褶皱,似是在权衡轻重,良久之后,他才斟酌字句道:“很大的生意。”

  他没有继续透露,作为一个秘书来说,他确实足够尽职尽责。周自恒神色淡淡,轻微颌首。

  他颌首的时候,庭院chuī来了一阵风,身上浓烈的劣质香烟气息争先恐后地往蒋文杰鼻头钻。

  小少爷抽烟了。

  蒋文杰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一个想法,怔住,猛地抬头。

  周自恒立在水晶吊灯下,黑色的裤脚沾满灰,他似乎没有察觉,手依旧cha在口袋里,露出的半个手背上贴了一片创口贴。

  他的jīng神似乎并不好,脸色有些黯淡,黑发紧紧地贴在额前。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模样消失殆尽。

  风打着卷,甚至chuī动水晶吊灯,但周自恒身上的香烟味道却chuī散不去——大概是抽了许多支的缘故。

  蒋文杰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企图找出香烟的踪迹。但他并未看出端倪,周自恒的眼眸垂得很低,长长的睫毛盖住下眼睑。蒋文杰常常听他的老板周冲夸赞自己儿子,大事小事都拿来夸,甚至连周自恒的睫毛,都被周冲chuī得天花乱坠。但此时此刻,这样一对浓长的睫毛并不像周冲说得那般漂亮,刺目的灯光把睫毛的影子拖长,反而生出无边的寂寥来。

  周自恒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这一瞬间,好似时间倒流,蒋文杰再次看到一个穿着绿色恐龙睡衣的男孩,帽子摇摇晃晃,坐在楼梯上,头靠着栏杆,喃喃低语:“还说陪我的……”

  十年就这么过去。

  依旧是煌煌一座南城大屋,依旧是灯光刺目,依旧是一个深沉又清冷的夜。

  周自恒就这么长大了。

  但又似乎没有,他身量高高,影子却是小小一团,好似一个抱着膝盖哭泣的小孩。

  一个人守着偌大房屋,如同住在荒岛。

  蒋文杰脊背松弛下来,拍了拍周自恒的肩膀,叹息道:“今天周总,是在给你谈生意。”

  周自恒木木然,眨着眼睛不知言语。

  “不是刚刚录取了一批人吗?过了开学期,那些大学招生办的主任来南城做调研,周总……”蒋文杰顿了顿,“周总请他们吃饭。”

  请他们吃饭。

  其中深意并不需要多言,酒桌上的jiāo易不过点到,就能达成心照不宣的默契。

  【很大的生意。】

  周自恒恍惚间就明白了这一句话的意思,周冲为他谈的,是关于人生的大生意。这意味着他不需要寒窗苦读,也不需要和千军万马一起争过独木桥,他只要守着金山,就能博得一个好学历好文凭。

  “我……我才高二。”他喉头堵了塞子一般,吞吞吐吐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脸上的错愕和茫然显露无遗,唇微张。

  到底还是个小孩。

  蒋文杰摇摇头,手按在周自恒肩膀上:“就是因为你高二了。等到高三再做打算,就太晚了。”

  在人生这条路上,所有的打算,越早越好。周自恒嘴唇翕动,最后咽下所有话语。

  他似乎又变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靠周冲过上好生活,靠周冲替他挣得南城一中就读的机会,现在又要靠周冲陪酒送礼,靠周冲给他送上一个好的大学。

  周自恒拳头悄然握紧。

  “这些事qíng,周总并不想告诉你,少爷,你……就装作不知道吧。”蒋文杰再度拍了拍周自恒的肩膀,很轻。

  周自恒握紧的双拳又放开。

  天上是上弦月,月色淡淡,如同憔悴妇人眼底的乌青。

  在一段深长的寂静之后,周自恒开口:“你说,当个好学生,好好读书,真的很重要吗?”

  他的声音低哑,甚至有些哽咽。

  蒋文杰沉默,许久之后,严肃又郑重地同周自恒道:“很重要。”

  不是每个人都能赶上好时候,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周冲,能做时代弄cháo儿,更多的是漏夜赶科考,十年苦寒窗的奋斗。

  十年前,蒋文杰住老城平房,十年后,他住南城大屋;十年前,他甚至买不起一件合身西装,十年后,他已能替女友选购钻戒项链。

  这一切的改变,源自于他从南大毕业,靠着扎实功底,再一步步充实自己,最后走到今天。

  读书无用论只是口头的泛泛之谈,真正的能人志士,谁个不是见多识广,胸藏沟壑?就连初中未曾毕业的周冲,如今也能讲一口流利英文,能从万千文件里,一眼看出漏dòng和前景。

  周自恒唯一的幸运,来自于他的出身。

  他至今依旧是南城人口头挂着的新闻人物,都言:“若不是周冲从警察局把他领回来,现在在哪个疙瘩fèng里谁会管?”

  周自恒脸色像是白雪。

  蒋文杰也沉默,最后离去前,给周自恒留下一句:“去看看周总的书房吧。”

  再合上门时,水晶吊灯被chuī地叮铃铃响,周自恒猛地搓了搓脸,踟躇许久,上了楼。

  书房离周冲的睡房一墙之隔,周自恒甚至还能听到周冲的鼾声,接连不断像是蛙鸣。

  周自恒开了书房门,里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好像自那场历时持久的父子冷战开始,他就未曾进过周冲的书房一步。

  等到后来,不进书房仿佛就成了周自恒的习惯。

  柔和的光线充斥房间,黑白的设计并不单调,立式书柜整整齐齐摆满书籍,周自恒一一看过去,在最显眼的位置,码着的,是他从小到大的所有课本。

  他并不爱书,也不爱收书,周冲就这么小心翼翼替他收捡好。

  周自恒垂着头,地上散落一些文件资料,其中也有各大学校的简介简章,国内外齐全。

  他眼眶微微酸胀,弯腰一一把资料收捡好,放回周冲书桌上。周冲的书桌上摆得散乱,五大三粗的xing子表露无疑,同整齐的书柜形成鲜明对比。

  唯一被周冲摆的好看的,是右上角的照片,他和周冲的合照,照片还很新。

  照片里的周冲似乎没有平日看起来那般年轻了,又或者是周自恒太年轻,周冲被映衬得老迈了。

  时间让周自恒从半人高的小孩,变成风华正茂的少年;让周冲从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变成忧虑多思的中年人。

  周自恒深长地叹了口气,喉头微动,把手上的资料放回周冲的抽屉里。

  第一节抽屉却并不如周自恒想象。

  周冲并没有用来放文件。

  存放的是一沓过了塑的纸页。

  huáng灿灿的纸页。

  是周自恒从小到大的奖状。

  从幼儿园起,止步于小学六年级。

  那些被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逐渐清晰。

  他从学校领了奖状,并不在意,就卷成一团扔给周冲,周冲乐得开花,捧着奖状如同捧着宝藏。

  ……

  【我希望你好好念书,希望你考上大学。】

  【我都给你计划好了,你要念最好的中学,最好的高中,等到长大了,我送你去念最好的大学,你到哪里读书,我就把公司开到哪里。】

  ……

  这些殷切的期望连同奖状一起,被周冲尘封在了一个小小的抽屉里。

  视若珍宝,却又望而不可及。

  小心翼翼掩藏心事,不再提起只言片语。

  周自恒把这些奖状拿出来,一张张翻看,透过这些纸张,他好像能想起周冲慡朗的笑,能想起周冲逢人就说的自豪言语:“看看,我儿子,第一名,以后是要考状元的!”

  周自恒抹了抹眼角,自嘲地笑了笑。

  奖状翻到最后,是一支录音笔。

  他迟疑一瞬,按下,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爸爸,你是不是心qíng不好?】

  【——爸爸不是心qíng不好,爸爸只是有些累了。】

  【那让你累的事,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吧。】

  【——是啊,很重要。】

  【那你回来吧,没有钱也没关系,我给你依靠。】

  一个是绵绵的奶音,一个是成年男子的低沉声音。

  一个来自周自恒,一个来自周冲。

  这已经是久远的过往,是一段电话录音,被周冲保存至今。

  周自恒一遍遍重播,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

  他听了许久,直到身后有声音响起。

  周冲从酣睡中醒来,依旧有醉意,走路线条歪斜。

  没有昂贵西装的装点,没有香烟的雾气缭绕,周冲像是卸下了伪装的普通的中年男人,额角甚至有一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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