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故事_台北人【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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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始终不太能适应她把调qíng的那套用在我身上。也曾想,如果我对女人能够来电,那或许我跟陈仪伶之间真的会有一段qíng。

  或许吧。但应该也走不到一辈子。陈仪伶老喜欢跟我玩暧昧游戏,也许并不是真的有那么喜欢我,得不到总是最好────因为她三番两次在我『这个男人』身上吃鳖。

  她在qíng场上连连失利,吃足苦头,照常理说是不应该的,因为她条件足够好,我常觉得,陈仪伶之所以会有此下场,她自己得负上一半责任。过往那些与她有jiāo往的男朋友们,就我了解的,很多是人生胜组与成功人士,非富即贵。

  我曾肤浅的以为,像她这样的女人,本该什么都不缺了,但为何还是那么不快乐?

  直到她第二次怀孕,是我陪她去做的手术。当然不是把孩子生下来,而是引流。

  掰指算一算,离那次我们在咖啡座不欢而散的那回,时间也不到一年,她让我陪他去,说实话,我完全不想答应,可最后还是心软,骑着摩托车准点出现在她家楼下。

  那天,原本我打算坐出租车过去接她,想到手术过后,陈仪伶可能不适合坐机车,但她却拒绝了,说:「你骑车载我过去吧。」

  ......在她家楼下碰头后,我把一顶安全帽递给她,那是陈仪伶第一次坐我的摩托车,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她双手从背后环住我的腰,凹凸有致的身躯紧密贴合在我的背脊上,我没骑得太快,风迎面刮来,那日的陈仪伶没化妆,身上却仍有一阵阵属于女人的香味,似是香水,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约好的诊所在忠孝东路附近,这一路我骑了将近二十分钟,风越来越凉,她把我抱得很紧,我渐渐感到一股无形又冷硬的悲哀。

  陈仪伶表现自然,陪她进了诊所后,已有一对年轻男女坐在候诊区那儿。

  两个年轻人均一脸惨淡的倒霉相,我还记得那个是个绑着马尾的女孩子,看起来相当紧张,边的男孩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两人不时jiāo颈低语、说悄悄话,结果说着说着女方就哽咽了,看起来在哭,当时我跟陈仪伶就坐在他们的正后方等待……

  诊所内相当安静,四面白色的墙,绿色的椅,每个女护士的口罩后头都藏有一双冷漠的眼,那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彷佛堕胎不过是冲个马桶般的普通而简单。

  挂号柜台旁摆着一方鱼缸,挺大的,鱼缸里有五只金灿灿的肥金鱼,氧气汞在水面打出的噪音几乎成了寂静的候诊区里唯一的声音。

  前面的小qíng侣仍在上演类似生离死别的戏码,相形之下,我跟陈仪伶简直像极一对冷漠到极点的离婚夫妻。

  诊所很安静,安静到我开始胡思乱想。

  我不清楚堕胎的过程是如何,事后会不会痛,和生孩子比一比,哪个比较严重?

  陈仪伶这次的事,我不曾在细节上问过一星半点,例如孩子的父亲是谁?几个月?对方为什么不陪妳来?.....

  我彷佛已相当习惯这种善后的身分,替那些素未谋面的所谓成功男人来处理陈仪伶这个『烂摊子』,不禁自嘲,或许我该找机会上门堵他们要点好处去,不给的话,他妈也有借口揍他们一顿吧…...

  靠在冷冰冰的墙面上,我尽所能地让自己在这片压抑无比的空间中放空。陈仪伶坐在身旁,眼神有些空dòng,整个人像是有体无魂的娃娃,我看了她两眼,突然觉得很难受,她太冷静了,冷静到不象样,彷佛那一块血ròu根本不是要从她身体里挖出来的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想也不想就将手伸过去,慢慢盖在她搁在大腿的手背上,她的手凉飕飕的,皮肤很细,手指又细又长,与我布着茧的弧口彻底相反────这是一只无比女人的手。

  ......以前她说过我的手很男人。我不知道自己的手到底男人不男人,只知道这一刻,我想给她一点安慰,甚至依靠。那怕一分钟也好。

  即使这一分钟对于她来说,根本不会有半点实质的帮助。

  我让自己的视线聚焦在前方泛着冷色调的鱼缸,这时,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走出来叫了陈仪伶的名字,说,「陈小姐,准备啰!」

  感觉到掌心里的手稍微地抖了下、又一下……我闭上眼,将陈仪伶的手全部包覆在自己的手掌里,粗糙的拇指有些笨拙地摩擦着她的指腹,我的手很大,这个动作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没多久,一颗水珠无预警地落在我的手背上。

  那个午后,密闭的诊所内下了一场雨,短暂而灼人的雨。它们点点落在我跟陈仪伶jiāo扣的手上。

  七月十四号下午一点二十八分,她靠在我的肩头。就那么几分钟。

  我做了她几分钟的男人。我仍不喜欢她,可那一刻我却心甘qíng愿。后来她告诉我,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她说:「程瀚青,我真想早点认识你,要是有一天,要是────如果,你不那么喜欢你女朋友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对女人说谎。学着高镇东那样,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差点把自己都给骗过去─────

  我对她说:「好啊。」……

  ......当陈仪伶换上衣服进去手术室后,我走出诊所,蹲在骑楼边抽烟。

  车cháo在眼前的忠孝东路上来来往往,后来感到有些热,把身上的牛仔外套脱下来挂在肩上,我的正对面是一个横躺的流làng汉,他动也不动的睡觉,浑身污黑,头顶上方静置一个维力炸酱面的尼龙碗,里头有零零散散的硬币,十块的、一块的…..喔,还有一张红色的百元钞。

  我就这样无聊地看了他许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看着他,或是在看着对方发呆,后来我抽出口袋里的手机,握在手里一会儿,才打给高镇东。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睡觉。那头响了有一会儿,才被接起,高镇东声音透着浓浓的睡意,还有些哑:「喂?」

  「是我。」我说

  「嗯……」

  「今天─────我不过去了。有点事。」我说。

  电话那头没声音,正想要不要直接挂掉时,高镇东又出声了。

  「嗯。」我猜高震东从头到尾连眼睛都没睁开过,但他没急着挂电话。

  听着他沉沉的呼吸,一阵热意顿时涌入胸腔,我有冲动,并不想就这样将电话挂断。

  「高镇东,」我叫了他一声。

  「嗯。」

  「我…....」我们在一起吧。

  .....手上烟灰抖落,一道尖锐的喇叭声响从后边马路划过,顷刻,周遭的动静彷佛静止。高镇东像是开着音响睡的,电话那边隐约有稀微的歌声,我垂眼,脚边散着几个烟蒂,全是刚刚被我拧熄的。

  对面的流làng汉翻了个身,铺在底下的报纸被卷了起来,不知放了多久,有些泛huáng,上面油印的黑色字体有深有浅。

  沉默过后,我抹了把脖子,说:「晚点再打给你。你睡吧。」

  寥寥数语,全是废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来一声喔,也许高镇东一觉醒来,会把这通电话当作一场梦,也或许会直接忘记。

  我站起来,走到那个流làng汉身边,在裤袋里掏了掏,总算掏出一把零钱,弯腰放进那只尼龙碗里。那个流làng汉掀开眼皮看了我一眼,一张漠然的脸上看不出谢意,紧接着他闭上眼,再度死气沉沉地睡去。

  我没在意,转身走进诊所。陈仪伶手术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快到我有点诧异,怀疑是不是有点糙率?我问了问护士,护士似乎笑了下,只说:「做手术是不简单,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这是有分的,胚胎期是……」…..

  .......

  一个多小时后,陈仪伶慢慢走了出来。我赶紧跑过去扶着她。

  她脸色不是太好,看上去有些虚弱,也不太说话,我有点紧张,也没有过带女人去堕胎的经验,只能一直牢牢牵着她的手,随时注意她的脚下。

  后来我放弃了那部提在忠孝东路的摩托车,直接在诊所门口拦了出租车,在后座,她安安静静靠在我的肩膀上,那一段路程,我们的手掌始终没有分开,那是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非常脆弱,脆弱到让我无法袖手旁观,我不知道自己可以为她做什么,只能这样牵着她,一直牵着她────

  她似是睡着了。

  把她送到家门口,看她提着药袋走进刚打开的电梯里,正式分手时,她一直按着开门键不放

  我们一个人站在电梯外,一个人在电梯内,我以为她还对我要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只是有点气虚地说了句:「过阵子再打给你。」

  我点头,说:「赶快上去吧,好好休息。」

  转身时,还是没听见后面电梯门阖上的声音,于是我又回头看了看,她人还在那里,我顿了顿,才又说一遍:「好好照顾自己。有事打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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