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见他举着电话冲进酒吧里,再也看不见他。
电话里,我对那吵杂的那一头跟他说,我们重头来过吧。
他没有回答。......
挂断电话后,我胸口发麻,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走下车,在酒吧周围晃了差不多两圈,才在附近的机车格里找到程瀚青那辆机车。
我像个变/态狂,伸出手,在坐垫、龙头上摸了一遍,后来gān脆直接坐上去,趴在龙头上,先是想笑,笑过之后,接着哭,这一次我没有忍──那是头一次完全只因程瀚青这个人,真正掉泪。
我这辈子活到现在没为多少人哭过。
阿磊是一个。我爸是一个。那时候哭,是因为这两个人都死了。
现在为程瀚青哭,感觉就复杂多了,理不清。
……经过的路人只以为我坐在自己的机车上发酒疯。
等『疯』够之后,我抹了把脸,从口袋里摸出仅剩的半包烟。
之前,买子无意间在家里替我翻出的那张大头贴,后来被我塞在钱包夹层里。酒吧门口碰见程瀚青那晚,我坐在他的机车上抽烟,抽完一根又一根。
每次点一根烟,我都告诉自己,如果这根抽完之前他还是没出现,我就走吧。……
就这样,我抽完了剩下半包,程瀚青也没有出现。
烟蒂全被我扔在脚边。
西门町的夜晚并不冷清,不时总有三三两两的人群经过,坐在程瀚青的机车上……把玩了几下空烟盒,将它捏扁,丢在地上。
又将那张贴纸从皮夹里抽出来,借着路灯看了看,撕起一张,离开之前,贴在机车的后照镜上。
这么做的意义何在,我说不明白,也许我多少期待着它会带来些什么后果。
也许只是因为我喝多了。
……………
买子曾严肃地问过我到底在想什么?他不知道程瀚青的名字,可他看过那张贴纸。
买子不笨,早猜到了几个月前把我家砸成那个德行的凶手,八成就是程瀚青。
我老实告诉他,不知道。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很笃定地说,「什么想什么?两个男人玩一玩还要想什么?」可现在不能了。哭都为他哭过,再说他只是个□□,我骗不了自己。
......西门町之夜后,没过多久,有天半夜,程瀚青非常突然地出现在我家楼下。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后来我让他进门,又各自在chuáng头抽了很久的烟,我们没有□□,只一起睡了一觉……再之后,就有了这样一个似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和好』。
和好。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听见程瀚青那句,「我们在一起吧。」我当时的沉默并非毫无感觉,甚至可以说是激动的。差点忘了不久之前,我也在一通不负责任的电话里对他说一句类似的话,但那是借酒装疯居多,程瀚青不是我,我无法把它视为玩笑,他很认真。
程瀚青是不开玩笑的。
......那一刻我犹豫了。第一反应不是排斥,而是开始怀疑自己:做得到吗?
我几乎有种回到过去被小丽bī婚时的错觉。
我很了解自己。我不是那种可以给出承诺的男人,小丽是最好的例子。
想到这里,我再次觉得自己是个贱人。之前程瀚青揍我的那次,真没揍错。我忽然想问他,到底是喜欢我哪里?
……我沉默良久,这段沉默的过程中,只是抓着他的手,摆在自己的大腿上,不斷握着、磨着。
最后,我还是选择作一个浑蛋。
一旦程瀚青又重新回到这间房子,我终于明白:原来就连房子,都对程瀚青有了感qíng。
到这个地步,不好说是程瀚青yīn险一点,还是我更可怕一些。
我不确定自己做不做得到跟他『在一起』或者忠誠。但我舍不得他。
我没有给他任何回答。没有好,或者不好,但我们依然这样『和好』了。
只是这一次的和好,心境彻底不同。
不再仅是生/理需求,还有感qíng──我开始对他有感qíng。
第34章三十一
新年,一月。
「东哥───拜拜!」……凌晨三点二十分,与几个酒气满身却意识清明的小姐打过招呼,我从楼梯走下去,就看见华姐站在骑楼边抽烟,她笑着朝我招招手,整张脸泛着酡红,我走近她,问:「还好吧?帮妳叫台车?」
华姐一脸难受地搔着头皮,看着痒到不行,皱着眉说:「……不用啦,我没───醉!那几个小子灌得醉我啊?」见她彷佛要把整张头皮给挠下来似的,我说:「别戴假发了───要不买顶好点的,别老贪便宜,当心秃了。」
华姐几乎要把眼睛瞪出来,伸脚就要用那八吋高跟踩我,抱怨说:「知不知道一顶假发多贵啊?普通点都要五六千呢───啧,算了算了,说了你们这帮臭男人也不懂!」
我笑着躲过,不再跟她斗嘴,这个时间差不多是林森北路的散客时分,巷子内不时有出租车驶过,闪烁的红色车尾灯掠过yīn暗的骑楼外,忽明忽暗,路边多是酒客与小姐,拉拉扯扯,踉踉跄跄,带着酒意高声吆喝、说话……
「那妳回去小心点。先走了。」我对华姐说。
道别华姐,转身朝另个方向离开,走了大约五分钟,穿过一条巷弄,走出去,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男人正独自坐在台机车上抽烟。
而他旁边停的那台车,正是我那辆破三菱。
我放慢脚步,慢慢朝对方靠近,四周店家乱七八糟的歌声就像程瀚青指fèng间缭绕的烟丝,这一刻我看不见自己的表qíng,却觉得格外轻松、平静。
程瀚青抽烟喜欢低着头,看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有点忧郁,我伸手拉开领带,在他身边停下,说:「帅哥,这么晚一个人啊?」
程瀚青抬起头,见到我来,弹了下烟灰,也没什么特别反应。
「等多久了?」我问。
我们俩站在路边,程瀚青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直接递到我嘴边,我张口含住,低头抵住他正烧着的烟头,直到我的燃起。
程瀚青的脸颊随着吸气往内凹陷出一道利落的弧度,说:「没多久啊。」
我瞄了底下轮胎边的两三个烟蒂,耸耸肩,很多事,都是习惯成自然的。好比这阵子,我习惯下班之后就看见程瀚青坐在车边等我,原地抽根烟,在附近吃碗黑轮或臭豆腐,接着再一起回家。
程瀚青依旧少话,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把烟给抽完。
从新年开始,他偶尔会来接我下班。不是每晚都来。
程瀚青不会事先通知今晚会不会到,好像来与不来也是看他自己心qíng一样,想来,就来了。神奇的是,我并不对此感到反感。除了最初那一次比较惊讶之外,往后我都表现的很平常,习惯之后,有时甚至会有些期待,从银坊到停车格那段两三分钟的路程,疲惫之余,我也多了一样乐趣───猜程瀚青今晚是否会出现。
我从不问他为什么来接我。他不出现,我自己照样能回家。他出现,我们顶多也就像现在这样,在路边抽完一根烟,再一起回家。
只是一个人同两个人的感觉,坦白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忽然间,头也不是那么沉了,想起那摊鱿鱼羹,于是问他:「饿不饿?」
程瀚青想了想,说:「吃什么?凉面?」
我有点得意地拍了拍他的屁股,故意拍的响,叼着烟,笑得活像个死流氓:「东哥带你吃好吃的。」
别小看这凌晨三四点,这时间,是林森北路消夜档的最后一段高峰期,鱿鱼羹车摊前可是大排长龙,清一色,全是小姐。
程瀚青看起来有点意外,望着那排人龙,怀疑地说:「很好吃吗?」
我说:「吃就知道了。」
幸好这时的多数客人都是准备外带的,我们等了两组客人,就等到了位置,这么多年来老板坚持只在车摊上摆一副桌椅,即使很多小姐在抱怨,但就是不肯多添两张桌子。
老板笑着招呼我们:「东哥,今天带朋友啊?」
我点头:「嗯,来两碗羹面,大碗的。」
林森北路这一带,多的是招牌宵夜档,像是刀削面啊、小笼包啊、豆浆油条、臭豆腐葱油饼等等,应有尽有。别瞧有些店面旧,其实全是老字号。在这区混久了的老饕跟酒客都知道,想吃好滋味,就得往越破的店里跑,尤其是那些连店面都没有的路边摊、发财车,通常真正的美食都藏在这里。
......热的冒烟的羹面送来之后,我和程瀚青都加了大把的辣椒酱,程瀚青呼呼地吞了两大口,吃的是窣溜窣溜地,我笑问:「怎么样?」
他嗯了声,连个抬头的眼神都没有。我心qíng很好,见他又加了一匙辣椒,整碗汤几乎成了血红色,很快就满头大汗,他抹了把脖子,咋舌地说:「这辣椒酱好,不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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