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不远处的骑楼下抽烟,眼神直盯着这个方向,也不知道是什么走出来看热闹的,不过也不怕他看。
我没打算跟他有任何jiāo谈,经过他身边也没有停下脚步,直接进了店里。……
那晚下班后,不意外依然没有看见程瀚青的身影。
我忽然有种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的错觉。可实际上,也不过两三个礼拜而已。
到家后,差不多是凌晨四点。我躺在chuáng上,始终没什么睡意,不知为什么有点心神不宁……
张学友那两张香港演唱会的票被我放在桌上,日期是六月五号。我事先完全没跟程瀚青说过这件事,我们就连什么时候去香港的日期都还没订下来。
但我确实就想跟他一起去。
窗外天色渐渐泛白,我gān脆又坐起来抽烟,房间按着,音响开着,《吻别》是我后来又重新买过的,原本那张CD在去年被程瀚青在这间房间里踩烂,买子来替我收拾那天,一起装进垃圾袋里拿去丢了。
这首歌在当年红遍大街小巷,火红的程度在后来形成一个非常夸张的说法:只要有风chuī过的地方,就一定有人会唱这首吻别。那两年银坊里点播率最高的两首歌,除了『忘qíng水』外,就是这首『吻别』了。
......我拿过手机,给程瀚青发了一封简讯。
内容十分简单,只跟他说:六月去香港吧。你请得了假吗?
简讯发出去的时候已是五月二号清晨接近六点钟。
程瀚青直到下午才回复。
他不再问我为什么那么急,只问我具体是哪几天;等我醒过来看见这封信息时,差不多又是下午四点了,隔了将近十个小时。
我告诉他:就六月三号到七号吧。
晚间七点多他给了我回复,一封一块钱的信息里,就一个字:好啊。
第39章《一九九九往事》三十六.程瀚青
※程瀚青視角:
……多年以后,当程耀青第一次几近bào躁地质问我的xing向时,我知道,从前青chūn期翻来覆去做得那些噩梦,已经来了。
那时程耀青与容家已有两个孩子。大女儿五岁,另一个还头上脚下窝在容家的肚子里,超音波照出来,是个带把的儿子。他的人生就一如我们当初所料,越来越好,家庭幸福、美满。
还记得那年千禧年将近的时候,全世界纷纷对这个数字提出了各种危言耸听的猜疑与解释,有人说那天将会迎来世界末日;有人说外星人即将在那天占领地球;也有人说那天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果证明,跨过两千年的那瞬间,甚至到现在我侄女都五岁了,这个故我的世界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它依然故我。人类也没有灭亡。
这几年老爸一直疯狂的催我结婚,那个劲,比起多年前着急程耀青跟容家的事还要十万火急。他和程耀青和容家像是在某个我不注意的时候达成了阵线,三个人不时就轮番上阵劝说我,想方设法给我介绍对象,容家比较委婉客气,程耀青是自从当了爸之后,就跟我卯上了,时不时紧盯的我的动向,比一个女人家还要三八。
可我没想到,有一天,程耀青会发现我是同xing恋这件事。照理说不应该,每天跟我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老爸都没察觉蛛丝马迹,怎么反而是这个已经成家、每天要上班赚钱还要兼顾小孩的程耀青第一个发觉呢?我以前总认为,最糟糕的结果无非就是被我爸发现,于是我ㄧ直小心翼翼地避免这件事发生,谁料得到最后原来是程瀚青作了那把断头刀,当头劈下来还是痛的。
………那天老爸不在家,程耀青面色难看的杵在我房间里,他焦躁的扒着头发,以一种仍然不敢置信的语气,说:「哥,你到底───你不是真的、你应该不是,对吧!」
他没头没尾的劈头而来就这么一句,我却听懂了。
那一刻,我认为自己起码应该要感到一些慌乱或紧张,毕竟是一件藏了快要二十年的秘密,我从未想过把它告诉自己的家人,到死都没有。原因很简单:因为十几岁的时候,是怕被我爸打死;后来妈走了,我爸中风之后,我是怕他被我气死。
…….面对程瀚青毫无预警的质问,我出乎意料的平静与镇定。事后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先看看客厅,确定老爸不在家,可程耀青却一脸崩溃地推了我一下,失去平常好好先生的形象对我怒吼了一句:「爸不在啦!」
程耀青眼眶红得像有一团愤努的火焰在里头燃烧。
可能在他眼中,第一时间我没有出口反驳,就已代表默认。明明我才是那个该要担心的人,他看上去却比我还慌张。好像被发现是同xing恋的人是他不是我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间就失去了良心,看着程耀青像头灰败又垂头丧气地的公jī,我竟有点想笑。莫名感到一阵轻松,长年来压在肩上那颗沉甸甸的巨石终于爆碎开来,向四周啪啦啪啦地滚落而下,虽然天摇地动,我却觉得自己得到了濒死前的解脱,我坐在chuáng边,当下那种感觉彷佛又回到了九九年九二一大地震那一夜。那晚,全台湾人兵荒马乱地逃命,抱头鼠窜,无形的怪shòu不知何时再来,大部分的人都失了眠,裹着棉被坐在路边,有女人哄着怀中的新生儿;有年轻人背着家中不良于行的老人;有人在嘤嘤地哭泣.......那宛若曾有人抬头注视过头顶的天空,大概也会发现,九二一的黑夜似透着某种异于往常的古怪颜色,再没人睡得着,甚至有人以为这无非就是世界末日了………
我没有忘记那一天。当整个空间开始剧烈的摇晃时,前几秒不知为何,我忽然从熟睡中倏地睁开眼睛,房间黑漆漆的一片,安静而死寂,什么都没有,我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没几秒钟,地震就来了。
柜子上不少东西掉落下来,CD、书、车模型…...要不是我爸冲到我房门口大喊:「青仔!」,我都还躺在chuáng上一动不动。我忽然觉得很累,只觉得这场前所未有的有感地震还不够巨大──在人人惊慌奔逃的时候,我茫然瞪着天花板,一点都不想跑。
后来再回忆那晚,在那我装睡不醒的十多秒时间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我只知道,我并不害怕,那怕一眨眼房子就此倒塌、天花板朝我垮下──
……程耀青跪在地上哭了。
我清楚明白他不是跪我,只是对于我的『默认』,不知如何是好。他自幼一直很聪明,只要是他下定决心努力要去做的事,几乎没有不成功的。程耀青就是以前小学老师不断会给每个小朋友洗脑的那类故事中的主人翁,只要有耕耘就有收获、努力必定有回报的那种人。看看他的人生,确实也是按照这种轨迹发展,读书考试,成家立业,我们家的程耀青虽然不是天生的人生胜组,却真的长大了───可那一天,他又像回到以前十几岁的时候,哭了。
都说男儿膝下有huáng金、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天的程耀青,因为我承认自己是同xing恋这件事,做了这两件自古以来男人最不轻易做的两件事。
我坐在chuáng边,没有言语,没有看他──只看着地上。
程耀青那白痴,居然连妈的照片都捧到我房间里来,他抱着我妈的照片跪坐在地上,鼻涕横硫,哭得他妈就像是自己亲儿子搞同xing恋一样愤怒、绝望。这样熟悉的一幕让我想起十几年前,哪时老妈过世不久,有天半夜,还在读高中的程耀青也是这么忽然地跑到我房间里,对我说:「哥,我梦到妈了……我梦到她了……」然后开始抱着我哭……
有时我觉得程耀青不管再大,都还像个小孩子───或者说,在我跟我爸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挂着金猪头的臭小子。
现在都要二十九了,他依然跪在这里哭,那时他已是一个好女人的丈夫,也是一对儿女的父亲。他居然又跪在这里,抱着我们妈的照片。照片里的双眼正看着我呢,我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她了,照片里的脸数十年如一日的没有变。她永远也不会变了。
程耀青抹着发红眼角,像个惊慌失措的大孩子,他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膝盖,
说:「哥,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这没未来的,没希望的……我们好不容易慢慢变好,现在什么都好了!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我无话可说。
程耀青很久没有这么软弱的样子了。我以为自己会非常恐惧,实际上
我只是觉得很累,累到一点多余的反应都做不出来。只想好好睡一觉。
家里空气中好久不见的灰暗颜色,似在那一天又回来了。我闭上眼睛,那年我三十六岁。
其实我大以不要承认的。那时我的身边并无对象,也将近一年没有真正的xing生活。因为我跟高镇东早已彻底的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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