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见他屋里摆设,民宅来说,算是富丽堂皇,可他着实是不惊奇。可转念又想,如今他是平民家的小孩,见到如此大宅,理应两眼发光,难掩兴奋才是,便装的一副吃惊艳羡样儿,教那叶决心花怒放,gān脆教他们放下行装,唤小厮同他们打点房间,带他们满屋子参观了一圈。
这沉鱼看他摆设是假,数他有几多个娈童是真。一路走过五六个房间,房门紧闭,里头都似乎有不止一个人。其中一间房门无关,那三个走过时,刚好看着里头的两个小厮,一个红衫一个蓝衫,都光着下半身。那两个见叶决走过,丝毫不以为然,见到他身后沉鱼落雁二人,才稍有些惊愕。
沉鱼忙掩住落雁双眼,匆匆走过,心里头默默计数,又加了两个人。到如今为止,随叶决去东京的有四个,开门的两个大概是打扫庭院的,厨房还未见过,估计也不止两三个。那五六个房间,当他一共十人,这般算来,也近二十人了。
逛了屋子一圈,叶决同他讲家中收藏,他都左耳入,右耳出,倒是数得他家里的小厮,总共差不多三十人。沉鱼不禁沉思,难道这姓叶的也患了奇疾?不然以他如此弱柳扶风的身板儿,兴头上来,怎的招架得住?
叶决带他们游完花园,还滔滔不绝道:「方才那个琉璃盏,是当年辽国旧人,与我的定qíng信物。可惜时移势易,本来好端端的,继承铸剑师之位后,忽然就不认人了。」沉鱼还在思索,随口应了声「甚好」。叶决也不关心沉鱼有无听他说话,只幽幽叹道:「真个是冰清玉洁,傲雪凌霜。世间有此奇女子,教我还怎对旁人动心?」
这时落雁走的有些累了,拽了拽沉鱼衣角。那沉鱼马上明白,一把抱起落雁,便跟上叶决脚步。叶决见他两人都略带倦容,加上也炫耀够了,便亲自带他们去客房就住。本来备了两间,那落雁却非要同沉鱼同房,说是独个儿睡好生孤寂。
沉鱼本来怕落雁撞见他发病,还悄悄的jiāo代过叶决,叫他把落雁的房间安排的离他远些;又见落雁渴望的神qíng,也不想开了叫他失望的先例,也便勉qiáng允了,便安顿下,一同整理行装不提。直到日落西山,有个小厮敲门,说叶决备了西湖晚宴,才各自换了衣服,去正厅同叶决会合。
叶决见落雁着了件水色短衫,下搭胭脂色裤子,同大红发带遥相呼应,衬的好不巧妙。看似简单的一身,衣料却十分上乘,又浆的笔挺,一看便知非富则贵,绝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孩儿。反观他身旁的沉鱼,衣着换汤不换药,还是一件褐色直裰,实在寒酸,便特意命人取来新造的桃红绢丝贴里,月白杭罗道袍;见沉鱼的头巾也旧了,又唤人取来一顶漆纱黑方巾,统统教他换上,又教小厮先带落雁上车等候。
待个小厮拿来衣帽,沉鱼便要回房换,突然教叶决一把拉住。只见那叶决遣走了小厮,顺手关了厅门,一边解沉鱼衣带,一边柔声道:「来,我同你换。」见沉鱼似乎不愿,又道:「咱家都将你看遍了,你还怕羞做甚?何况又不用脱光。」话间便同他宽衣。
话虽如此,可叶决同他着上贴里,他已经热的一身是汗,忙道:「叶兄,咱家还是脱了自家里衣罢,裹三四层的好热哩。」语毕便转身脱衣。叶决又把他一把转过来,笑道:「原来你也会羞耻么?」便顺手把他里衣扒了,麻利的同他穿戴。叶决方才一言,窒的沉鱼如鲠在喉,他正想着如何辩驳,对方已同他着好衣衫。
果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只见那沉鱼换了新衣,俨然是个玉树临风的男儿;加上洋人生的老相,虽然他才二十出头,打扮一番之后,居然煞是老成持重,颇有些学究的味道。叶决把沉鱼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满意,便同他整好衣领,顺便亲了亲他唇,又隔着罗衣爱`抚他胸膛,见沉鱼无意反抗,一路摸到腰间,又附到他耳际柔声道:「你看你,被那身旧衣埋没了,多可惜。」
虽然古语有云「衣莫若新,人莫若故」,着得这般翩翩君子,却教沉鱼浑身不自在。见叶决终于放手,沉鱼便道:「等等,我回房去取阮。」叶决见他闪闪缩缩,故意一把挽住他道:「莫去了,咱们是去听曲食饭的,又不劳烦你奏。」沉鱼拗不过他,只好一同出门。
这酒楼名叫观làng亭,听起来风雅清高,其实又是家相公堂子。若东堂的相公卖座的是chuáng上功夫,此地则是琴棋书画驰名。若果硬要买chūn,只要花得起钱,也未尝不可,但比起东堂毫不遮掩的风尘味,更多一分只可远观的仙气。
叶决一早遣人订了湖景雅座,这时一进门,迎客的小厮便满面堆笑,一声声「官人」唤得柔qíng似水,把他簇拥了进去。沉鱼拉着落雁,紧跟在叶决身后,眼看着叶决左拥右抱,想叫他在小孩子面前检点些,又想这是烟花之地,也不便诸多抱怨。
一行穿过大厅,进了个昏暗的长廊。只见长廊两旁镶着假窗,窗纸上尽是些chūn画,姿势无奇不有。屋梁上每隔三尺便有一盏宫灯,本身已不够光了,透过挂在梁上垂落的白色薄纱,层层叠叠,飘飘忽忽,蓬莱仙境一般的地儿,两旁yín靡不堪的画却若隐若现。沉鱼见此,不禁腹诽:明知有小孩子,怎带来这等地方?又转眼看看落雁,见他左顾右盼,只怕污了他眼,又不好去说什么,心中总有些不快。
好不容易行到尽头,迎面走来个公子哥儿,似乎醉了,有两个小厮左右搀扶,还行的摇摇晃晃。叶决见是个不速之客,只想假装不见他,见他迎面走来,便转而同沉鱼谈天。那人却眼尖得很,远远便认出叶决,故意挡住他去路道:「景岷,数月不见,如今居然好洋人了?」叶决见他胡言乱语,也不想搭理他。
那人见叶决一脸冷傲,碰了一鼻子灰,便转而对沈鱼道:「你是番僧么?」沉鱼教他喷的一脸酒气,心里厌恶,也不动声色道:「我是东京教坊的伶人。」那人又将沉鱼重新打量了一番,恍然大悟道:「喔?我识得你!你便是上次入宫独奏的沉鱼?」沉鱼也不想理他,又不想过于冷傲,哼了一声便当是应了。那人见沉鱼正正经经的,一脸待人欺凌的模样,便拿把折扇挑起他下巴,嬉笑道:「听问你入宫后不久,那小王爷便病了哩!莫非是你害的?」
不等沉鱼应答,那人又凑近他脸,神秘兮兮道:「其实他卧病在chuáng是假,下落不明是真,你可晓得?」沉鱼最恨不自重的家伙,见他如此轻佻无礼,差点便按不住脾气。不等沉鱼开口,叶决见那人得寸进尺,忙打发他道:「你个醉猫,快去休息,莫失礼人!」
那公子哥儿无心之言,叶决丝毫不以为然,带着他两人便上楼去了,倒教那落雁大吃一惊,不禁抓了抓沉鱼手臂。沉鱼也自知不妙,这可是偷拐王爷的重罪,若是东窗事发,项上人头那保得住?当下便警觉起来,先是安抚落雁,随即瞄了瞄方才那人背影,见他跌跌撞撞,还同身旁的小厮调笑,笑得当真失礼,醉得好生彻底,才稍稍安心,若无其事的跟叶决走。那落雁也算有些小聪明,晓得怕了,便继续装他的小师弟,挽住那沉鱼手臂,欢天喜地的跟上楼。
这湖景雅座果然名不虚传,外头西湖游船,灯火璀璨,天上郎月,湖面繁星,好一幅江山如画,一览无余。落雁见湖面五光十色,热闹非凡,忙拉着沉鱼去看。那两个对着画舫指指点点,有些驶的近的,见到里头笙歌燕舞,又是一顿品评,两个小声讲,大声笑,好不快乐。
叶决不觉湖景新奇,倒是关心那行首何时来到,唤小厮催了几次未果,便命人先上着酒菜。食到半饱,那行首才姗姗来迟。
只见他不过十六七岁,一身青布长衫,两緺童子垂髻,俏脸儿不施粉黛,五弦阮背在身后,本以为是个yīn柔的风尘中人,见得庐山真面,才发觉是个清冷的美人儿。见多了庸脂俗粉,突然眼前一亮,等的再久也值得。叶决似乎看出了沉鱼惊喜,不禁一脸得意。
沉鱼细细端详了他一阵,只觉好生眼熟,想不起在那里见过。未猜得出来,那少年把阮放到饭桌旁榻上,便开口道:「奴家泽玉,见过诸位官人。」叶决唤他同坐,又请他饮酒。泽玉却婉拒了酒,又怕叶决介怀,便柔声问:「官人今日想听什么?」叶决笑道:「我随意,你问这两位。」
落雁迟疑了一下,转头望望沉鱼。沉鱼便道:「咱家不熟音律,便弹你最拿手的罢。」那泽玉应了,坐到榻上,抱起那阮,轻拨琴弦,正是沉鱼谱的醉花yīn。
沉鱼写这曲时,正是刚被逐出师门,满心不忿无处可诉,加上手又负伤,只好写曲发泄,调子里自然有些虎落平阳的怨气。可由泽玉弹出,却是满腔哀怨,不知受了何等冤屈,才奏的出拗哭般的音色。沉鱼看他面容,一如方才冷艳,悲愤却从五弦间倾泻而出,不禁为之动容。
一曲奏罢,泽玉微微颔首,便放下阮,不等众人叫好,忽地啜泣起来:「多谢诸位官人赏面,过了今晚,咱家便不再奏阮了。」叶决问:「此话怎解?」泽玉边说,边簌簌的落泪:「咱家上有一兄,名叫灵玉。本来大哥要来探我,顺便同我一同奏阮,可惜却为人所害,那凶手正是个奏阮的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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