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紫觞忽然轻笑出声:“你自责便自责,何苦说这些话来抹黑自己,就为了心头好受一些?”
见慕仪神qíng微愣,她笑着摇头:“也许你心中确实存了利用皇长子的想法,但你做得这一切哪一件不是为了他好?专程在离开前告诉大公子你的想法,也是希望他可以看在这一点,更尽心地庇佑皇长子吧?”
“傅母……”
“你总希望自己能够心狠,但其实你的心肠真的太软。”余紫觞的眼中有悲悯,有怜惜,“若不是靠着你那还算灵光的脑子,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早活不下去了。”
慕仪无言以对。
余紫觞忽然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可以永远从那困局中逃脱了。很快,就不用担惊受怕、夜不能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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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朗气清,阳光和煦。商队众人早早起chuáng,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即将开往南方的大船停在渡口,码头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搬运货物的男子。慕仪戴着帏帽立在江边,余紫觞陪着她身侧,秦继则隔着她们三丈远。
正发着呆,衣袖却忽然被扯了扯,慕仪顺着余紫觞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几列官兵由远及近,正朝这里走来。
对视一眼,她们立刻达成了共识,齐齐往后退了一步,隐入人群中。
队正领着人走近了,朝船长询问道:“这些人的过所和文书你们可查过了?是否齐全?”
船长连声道:“自然都查过了!齐全,绝对齐全!”
队正冷着脸道:“通通拿过来,我们要再查一遍。”
于是立刻一通忙乱,众人一壁在心里抱怨着,一壁轮流拿着自己的过所证明站到他们面前,重新查验。轮到慕仪的时候她从容地摘下帏帽,露出那张jīng心易容之后的面庞,平静地看着队正。
队正盯着她瞅了许久,终是挥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
半个时辰后,所有人都查验完毕。待到那些官兵离去,终于有人忍不住骂骂咧咧:“他奶奶的,也不知这些当官的想做些什么,一天到晚就知道给老百姓找不痛快!耽误了爷爷我的事qíng,看我怎么收拾他!”
“吴老三你chuī什么牛皮呢!还收拾官老爷?你要真有种现在就上去把那个军爷抓住打一顿啊!”
吴老三脸涨红,四周一片哄笑声。
有管事模样的女子忍不住斥道:“一个个的都吃错药了不成?这些话也是能浑说的!当心回头招来杀身之祸也不知!”
“杨姐姐你尽会吓唬人,我们不过说白说几句,哪有那么严重?”有汉子懒洋洋道。
杨氏瞪他一眼:“你知道些什么,如今这传睢城暗地里可是复杂得很,听说有大人物来了呢!”
“大人物?什么大人物?”依旧是不以为然的语气。
杨氏受到挑衅,一咬牙:“反正是个传睢城中无人敢惹的人物!”
“杨姐姐越说越玄乎了,这传睢城里可是住着一位王爷的!连王爷都不敢惹的人物……”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似乎无法再说下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
“你们,你们这个表qíng做什么?”杨氏似乎也有些后悔,“我不过瞎说而已,当不得真!”
见大家还是不说话,她气恼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东西搬上去!我们要出发了!”
这么一说,众人忙继续各自的事qíng,码头上再次吵嚷起来。
余紫觞凑到慕仪耳边,低声道:“这杨氏有个兄长是在传睢王府当差的,搞不好她真知道些什么。”
传睢王府么?
那个人竟真追她追到了这里。
但是没用了,只要她上了船,他追没追上来都不重要了。
半个时辰后,大船终于起锚,缓缓驶向江心。慕仪坐在自己的房间内,看着越来越远的码头,眼神有些恍惚。
“我们离开了。”一个声音传来。
慕仪回头,看着余紫觞,许久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是啊,我们离开了。”
江水滔滔,大船航行在山水之间,如一片褐色的树叶。
客船一共有两层,除了慕仪他们藏身的商队之外,还有两支较小的商队和一些散客,此刻大多站在外面,甲板和走道一时人满为患。
慕仪心qíng复杂,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所以她也无法看到,就在她上方的房间内,一个玄衣男子沉默地坐在窗边。他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盏jīng致的花灯,上饰有翡翠和青玉,灯面上所绘的嫦娥奔月图栩栩如生,正是上元那夜慕仪猜灯谜赢回来的那盏。
修长的手指抚过花灯,最终停留在嫦娥的面庞上。他半眯双眼凝视她许久,露出一点笑意。
他的声音深qíng而冷漠,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笃定:“嫦娥奔月么?可有些地方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惊雷
大船从传睢出发,向东航行,最终到达南方的下汀,全程一共耗时八天。
慕仪第一次坐船远行,也许是身体qíng况特殊,她居然晕起了船。前三天一直关在房间中,呈半死不活状态。
到了第四日晚上,她终于好了一些,隔着窗户欣赏了一会儿满天繁星之后,她毅然决定出去透透气。
此刻夜已深,余紫觞已经睡了。她轻手轻脚打开门,穿过长长的走廊,独自上了甲板。
甲板上一个人也没有,江面点点星辉闪烁,冷月清风,说不出的好景色。
慕仪慢慢坐下来,看着前方默然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她没有回头,直到那个人也在她身旁坐下。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慕仪问,依旧没有看他。
“你不是也没睡么?”秦继语声淡淡。
“我最近实在是睡够了。”
秦继唇角微弯:“最近都没见到你,余夫人说你晕船了。怎么从前没见你有这个毛病?”
“大概是岁数越大越不中用吧。”慕仪神qíng无奈,“我也没料到我居然会晕船。”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两个人都看着江面,各自出神。
秦继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陶埙,慢慢chuī奏起来。慕仪听到熟悉的曲声,微微一震,目光再落到秦继身上时已带上了恍惚。
一曲毕,她轻声道:“上一次,你chuī的也是这首曲子。”
秦继眸中露出笑意:“你还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呢?
顺泰二十三年的六月,他从周映手中将她抢走,带着她上了他的小舟。那一夜青凌江上繁星满天,她坐在船舱中,听着他在外面chuī埙,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梦里不知飞花几许。
“独此林下意,杳无区中缘。”她轻声念道,然后自嘲一笑,“现在想起来,真像是上辈子的事qíng了。”
“你想不想知道,这两年我都做了些什么?”秦继忽然开口,惹得她睁大了眼睛。
顾不上回答他,慕仪忙私下一看。周遭寂静无人,但谁知道在暗处哪个角落有没有藏着不该出现的人。
仿佛知道她的顾虑,秦继微微一笑:“放心吧,这甲板上下,除了你我之外再无第三个人。”
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么说了自然有十足的把握。
秦继还在看着她,慕仪却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这就够了。”
秦继闻言沉默片刻,慢慢道:“你不过问我的事qíng,是不想和我有更深的牵扯么?”
被点中心思,慕仪有些尴尬地别过头。
秦继凝视她半晌,转开目光:“你既不想知道,那便算了。”语气依旧温和,不带一丝责怪。
慕仪心里一阵感激。
这就是秦继与姬骞不一样的地方。他永远不会说不合时宜的话,不会要求她什么,更不会在她qíng绪软弱的时候趁人之危。
似竹有节,他是个真正的君子。
胃里忽然一阵翻腾,她猛地趴到船边,对着清凌凌的江水gān呕起来。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缓过来。一双指节修长的大手递过一块丝绢,她接过捂在双唇上,转过了头。
秦继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神qíng看着她。仿佛怜惜,仿佛哀伤,又仿佛一种猜测被证实的无奈。
他就这么看了她许久,终是轻声道:“现下还是正月,你身子不方便,别站着这里了。进舱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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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紫觞这两日神qíng总有些奇怪,时常一个人坐在那里沉思些什么。慕仪觉得她大概有什么心事,也没开口问,想着如果她愿意,自然会告诉自己。
她没料到她的心事跟自己有那么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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