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夜里,商队里有人送了一壶上好的花雕给她们。慕仪如今不能喝酒,只能苦大仇深地看着余紫觞自斟自饮,鲜美的鱼汤也只品出腥味来。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仿佛犹豫了很久,又好像早已下了决心,余紫觞看着慕仪,一字一句道,“陛下他,如今也在船上。”
慕仪捧着碗的手一颤,鱼汤洒出来:“你说什么?”
余紫觞没有重复。
“他也在船上?”慕仪声音压低,脸色发白,“那他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
余紫觞摇头:“我想,他应该只知道你在船上,但到底在哪个房间却不清楚。”
手指在微微颤抖,慕仪咬唇,心乱如麻:“如果他知道了,怎么还会任由大船起航?按他就xing子就该拦下来,仔仔细细一个个盘问才对。”
“我想,我应该知道原因。”
“什么?”
余紫觞不答反问:“如果陛下真的抓到了你,你会跟他回去么?”
慕仪愣了愣,别过头生硬道:“不会。我既走了就没想过再回去。”
“那你有考虑过和秦君在一起么?你肚子里的孩子总是需要一个父亲的。”
“傅母!”慕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为了给孩子找个父亲,我就要昧着良心和绍之君在一起?我对他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思!”
“但他并不在意。”余紫觞道,“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他会将这个孩子视若己出,也会永远珍惜你。”
“不能这么去想!”慕仪蹙眉,“我既然对他没有男女之qíng,就不能勉qiáng和他在一起,这对大家都不公平。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想过……”
“没想过什么?”余紫觞目光敏锐,“没想过再和别的男人一起?”
慕仪不语。
“所以,你即使走了,也打算一辈子为陛下守身如玉?”
她口气颇有几分咄咄bī人,慕仪却忽然笑了,迎上她的目光:“怎么,不可以么?”
余紫觞挑眉:“可以,自然可以。”顿了顿,“我方才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和我从前太像了。”
见慕仪碗空了,她慢悠悠给她再盛了一碗鱼汤:“我从前跟你说过,我曾经爱慕过一个不属于我的男人。
“遇见他那年,我才十七岁,却已经是煜都城中有名的才女。那时候他妻子刚过世,他整日借酒浇愁,颓唐到了极点。我与他偶然相识,谈天说地,喝酒唱歌,竟十分投契。然后很自然的,我就投入了真心。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qíng。我的一腔热忱最终输给了他对亡妻不悔的深qíng,我心灰意冷,选择离开煜都,一走就是六年。等我再回来时,就成了你的傅母。”
慕仪听得入迷,追问道:“那后来呢?你和那个人还见过吗?”
“见过。”
慕仪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其实,现在也不算太晚。也许傅母你可以再尝试一次,或者你们还有机会……”
“没机会,他已经死了。”gān脆得近乎残忍的声音。
慕仪呆住。
余紫觞看着她,忽然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其实你不该这么惊讶,这个消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什么?”
“就在两年前,你哥哥亲口告诉你的,当时我和太主都在场啊。”
慕仪眼睛睁大,里面全是惊骇之色:“你爱慕的那个人,他是……”
“对,没错。他是万离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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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蛛丝马迹其实很早就露了出来。
慕仪想起那天椒房殿廊下,余紫觞微笑着对她说:“他啊,怎么说呢?xing子有些冲动莽撞,但也是读书识礼之人,功夫还特别好。”想了想又郑重补充道,“长得十分英俊。”
余紫觞十七岁那年,正好是万离桢发妻顾氏过世的时期。慕仪曾经听年岁大一些的仆婢说过,万夫人新丧那段日子万离桢酗酒买醉,活得一团糟。
她说过她爱慕的男子难忘发妻,不愿续弦。她想起传遍煜都的《玉钩传》,那样的生死不渝、结发qíng深,与余紫觞所述完全吻合。
这么多疑点,为什么她从前就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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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傅母和万大司马竟有这层渊源。”勉qiáng笑了笑,她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道,仿佛余紫觞说的不过一件再无足轻重的小事,“你其实不用告诉我这些,你喜欢过谁都不打紧。”
“怎么,到了现在你还愿意相信我?”余紫觞蹙眉,“非要我亲口告诉你,我是万离桢安cha的人,你才肯死心?”
“不会的。”慕仪厉声道,“如果你是万离桢的细作,父亲怎么会不知?他心思那么重,不可能被你骗这么多年!”她的口气急切,仿佛说服了余紫觞,她就会笑着跟她说,这不过是她开的一个玩笑。
余紫觞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因为我与万离桢相jiāo的时期太过特殊。那段日子,他压根儿不回家,我们是某个月夜在煜都城外的采葛亭遇见的,后来也一直是在那里见面。他隐藏了这段关系,我也没对人提起。没有人知道我们之间曾有过这么一段渊源。
“我跟你说过,他送过我一个紫玉做的酒杯,我离开煜都的时候把它扔掉了。可是没有用,就算我将酒杯扔掉了,但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想起他,怎么也忘不掉。
“于是我回来了,给他递了信,然后在我们一直相会的采葛亭等他。你知道吗?那一晚我本没抱什么希望的。我觉得他不会来,毕竟我已经是一个消失了那么多年的人。可是他却来了。
“我看着他牵着白马,在月光下朝我走近。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好看,不,甚至比从前还要好看。他用那样温柔眷恋的目光看着我,仿佛一直思念着我一般。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一生,我都无法忘记他。”
慕仪的心随着她的话语一点一点冷了下来,那微弱的希望如同火苗坠入冰窖一般,熄得彻底。她忽然觉得滑稽可笑,就算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被姬骞利用那夜,也没有这么绝望。
这个女人,从她七岁起开始陪伴她,教育她,如母亲,如姐妹,一直在她心中占据着那么重要的地位。可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这世界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紫觞
“于是,你就在他的安排下,入了温府?”慕仪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事实上,那声音已经不像是她的了,仿佛一个呆滞的木偶在发问一般。
“实际上,他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出过力。确实是他让我入温府为他做事,但怎么进去是我自己想的法子。”余紫觞打量慕仪的神qíng,眼中仿佛有不忍,“左相当时在为你延请傅母,我与太主有过一些jiāoqíng,再加上我才名在外,并不需要太多手段就能够办到。而进入温氏之后,我的任务就是专心教育你,根本没有给他传过什么机密消息。
“所以,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没人发觉我与万离桢的关系了?两个基本没打过jiāo道的人,试问谁会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慕仪微提唇角,bī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你既然不给他传机密消息,那么你这个细作,有什么用处呢?”
余紫觞的手指落在她的脸颊,仿佛她们仍是最亲密的时候:“我的用处,就是教导你啊,我的阿仪。”
“卓恒他已经与许太子达成了盟友关系,所以一定要确保许太子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不能威胁到他。而你,还有你身后的温氏,便是那个人最qiáng劲的助力之一。”
“也许你没有察觉,从小到大,我给你看过那么多的书,讲过那么多的话,有多少都有意无意地离间了你与你的未婚夫婿?这是一个长期的,潜移默化的过程,我做得实在太出色,没有人发觉。其实你不知道,你对他的心结有大半是被我一点一点催生出来的。”
慕仪脸色惨白如纸,瞳仁漆黑,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凄凉的绝望。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她低笑出声,仿佛遇上最荒唐的事qíng。
可是很快,她笑声中断,醒悟过来:“不对,你在骗我!如果是这样,当初在盛阳,你明明知道我与姬骞的计划,又为何会任由郑砚和裴呈中计,以致断去许太子一臂?你明明应该告诉他的!”
余紫觞有一个瞬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立刻,她便笑起来:“对,没错,那时候我是该告诉他的。后来卓恒也像你这么质问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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