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山村_公子恒【上部完结+番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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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灶炉上的锅子裏煮著一碗汤,咕噜咕噜散发出奇异的香味,据说是李叔的小儿子打起来的大鱼,挨家挨户都分到一些。

  一只黑猫站在门口,不怀好意地向裏窥视。

  巷子裏一群没人管的小孩在玩耍,劈哩啪啦乱跑,见到三个外乡人就扔石头,嘴裏伊裏哇啦念著童谣。他们是这村裏唯一喧闹的存在。

  每一个dòng深的门外,都坐著三三两两的村民,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的在洗搓板,有的在抽烟锅巴,有的在低声话家常,有的在编渔网,有的在磨刀,有的在摇扇子,有的在手工制作一种闪闪发亮的片状物体,有的什麼也没做,木楞楞看著地面……他们都很yīn沈,面无表qíng,那一双双眼虽然都盯著自己手中的活儿,可总往外瞟,鬼鬼祟祟的。

  贾清悲哀地发现,鱼村依旧是鱼村,是一张罩住他们的巨大的网。

  可还是有点儿不太一样的地方吧。空气绷得死紧,像只巨大的气泵,蚱蜢飞来蹦去,烦躁不安,老黑狗不睡觉了,站得笔直,像只警犬。

  贾清知道,村子一年一度最隆重的祭典就要到了。

  秋儿把药糙打包好,递给严志新:“每日早中晚三次,沸水煮开,半个时辰左右,把汁水都熬进去。”严志新想了想,半个时辰该是一个小时吧,还是有点儿不习惯这种说法。

  秋儿今天换了件绿灰色的衫子,黑面千层底布鞋,新剪了头发,雪白的脖子和脸露在外面,十分清慡,眉眼带些淡淡的愁,很有点忧郁小生的味道。

  严志新不好意思地说:“有没有甜点儿的药,阿清怕苦……”

  秋儿笑了笑:“这世上哪有不苦的中药。”

  贾清一听自己还要继续喝这粪水一样的黑汤,脸一下子垮了。

  秋儿说:“这裏还有点刚出炉的烧饼,你们拿回去吃罢。”

  这时门外传来个清亮的男声:“啊秋弟————”竟然是唱戏般的腔调,一波三折,尾音不绝。

  一个穿白色锦袍的人一撩衣摆子走进来,手中折扇啪的合上:“啊秋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个子适中,身材偏瘦,一张脸上天庭饱满、眉如墨画、眼若桃瓣、唇若施脂,竟然长得极其俊秀清朗,两个眼瞳像星子一样,英气勃勃。

  秋儿的眉皱起来:“薛少爷走好,不送。”

  贾清挺吃惊,印象中秋儿一直都很乖顺,从没这麼qiáng硬过。

  薛逸卿走到秋儿身边,拉起他的手:“哎秋弟,怎麼刚来就赶我走。”

  秋儿把手抽出来,低头整理药柜,不理他了。

  严志新看气氛不对,立刻说:“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麻烦你了。”然后提著药包和烧饼,牵著贾清走出去。

  薛逸卿目送二人出门,转头笑著对秋儿说:“这就是前不久来的两个客人?那高个儿的跟那堆贱货一个德行,我赌他不到半月就能变成废人,你说是不是?不是还有一个……”

  “薛逸卿!”秋儿重重一拍桌子,“我这儿不是供你放屁的。”

  薛逸卿嬉皮笑脸:“啊秋弟,你怎麼骂了脏话呢,同你的形貌多不相称。”又说:“秋弟,这阳光明媚的,你我一起去村东糙甸子裏唱上两段如何?”

  秋儿收拾完柜子,往裏屋走,薛逸卿立刻跟上去,嘴裏念白道:“公主啊————”念完又唱:“我和你好夫妻恩爱不浅,贤公主又何必礼仪太谦,杨延辉有一日愁眉得展,誓不忘贤公主恩重如山。”

  秋儿径直到chuáng头,把落下的几件衣服叠起来。

  薛逸卿说:“秋弟,不想练曲也无妨,你我到gān凉湾边chuī风看海景如何?”

  秋儿叠完衣服,去灶房生火做饭。薛逸卿还是跟著,一拍脑袋:“唉呀,差点忘了,海边去不得,那你我一起去看王老头儿的皮影戏罢?”

  秋儿终於忍不住了,放下手裏的活,很认真地看著薛逸卿:“薛逸卿,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总跟你说,走吧,回你应当回的地方,这儿不是你该待的。我这麼说,有三年了吧,说了多少遍,我也记不清了。这一回,你能不能听我的。”

  薛逸卿突然也变认真了。收敛笑容以后,那张脸格外严肃正经,前后判若两人:“秋儿,你说什麼我都听,这一点却不能。三年前我抛开一切跟你到这儿、这地狱般的地方,你就该知道,我薛逸卿这辈子是栽在你手裏了,我回不去了。那时你我都小,不懂事。可现在呢,现在我仍然无悔。你让我走,晚了。进了这村子的人,就没有能再出去的……”

  “除非……”薛逸卿的眼睛亮了亮:“除非,你带我走,咱们私奔吧。”

  秋儿不说话。

  薛逸卿的瞳孔黯淡下来,他转身,背对著秋儿:“前天晚上……你又去找他了吧,我看见了。”

  秋儿低著头。

  “我看见了,你爷爷一定也看见了。”

  薛逸卿慢慢说:“秋儿,这世上有一种蛾子,喜欢往蜡烛的火焰上扑,火焰很烫,它很痛,却很快乐、很满足。它扑啊,扑啊,一次,又一次……可是蜡烛总有烧完的一天,等到蜡烛燃尽最后一滴油,蛾子也死了,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因为它发现,世上属於它的那簇火苗永远熄灭了,再也没有了。它再也不会痛了,再也不能感到很快乐,很满足……”

  秋儿的眼泪淌下来。

  薛逸卿的眼泪也淌下来:“秋儿,我不会眼睁睁看著你去扑火。你记住,有我在的一天,蜡烛就算熄灭了,我也绝对要让你好好活著,同我一起。”

  薛逸卿一撩衣摆,走了。

  秋儿把淘好的米放在炉子上,点了半天火,怎麼也点不燃。

  他捂著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梅爷静悄悄站在门外,冷冷看了他一会儿,也走了。

  18 男人鱼

  这边严志新和贾清从秋儿家出来,朝东走。

  几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坐在巷子边的板凳上,拿猥琐的目光偷瞟严志新和贾清,那视线跟贼溜溜的huáng鼠láng似的,一探一探,像要把严志新浑身的衣服扒下来。

  严志新狠狠瞪回去,他们立刻低头,gān自己的活儿去了,嘴在看不见的地方咧了一下,露出黑huáng的牙。

  关成章从街那头拐过来,风尘仆仆的,牛仔裤上全是灰土,右边眼镜片裂了道fèng。

  “怎麼弄成这样,成哥?”严志新吃惊地迎上去。

  关成章看了看四周,小声说:“我刚才去探路了。总这样待著不是办法,早晚得出去。”

  “结果呢?”

  关成章摇摇头:“这村子地形太硬实了,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就北边有个豁口子,刚好是村口牌坊冲著的方向,你们也试过了,行不通。那三面的野山,跟五岳比明明是矮土包,可愣是连条野路都没有,又险又陡,况且就算爬出去了,只怕还得迷路。”

  三个人的表qíng都沈重了,边走边低声讨论。

  关成章说:“村尽头是一片大糙甸子,东面一直连到山脚下,南面连著沙滩。那糙甸子裏横七竖八立著些残垣断壁,往下挖一挖,大约半米深就能挖到砖土胚子和青石板路。我gān了一上午,隔几米就挖个小坑,发现那条路一直延伸到山脚,竟然扎进山裏了。我越来越肯定,现在的鱼村只是个遗址,是原来城镇靠近码头最尽端的极小一部分,出於某种原因,这山原地拔起,将镇子残留的碎片环绕其中。”

  严志新皱眉:“听起来像非自然的力量,真恐怖。”

  关成章说:“像不像神在保护他的子民,使其不被战火吞噬掉最后一线微弱的生命。”

  严志新和贾清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关成章又说:“咱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到了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只好弄只船,走水路出去。”

  “下海?搞不好会饿死渴死在海上。”

  “所以才说这是最坏的打算。”

  聊著聊著,不知不觉就拐进一条陌生的偏巷,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像是馊菜馊饭和著cháo湿的腐霉味儿。

  三人定睛一看,发现这是条宽不足一米五的窄街,两排破墙上的屋檐低压压重在一起,遮住了天光,让这蛇腹般的dòng深巷子愈发yīn暗晦气,像通往yīn曹地府的鬼道。

  街两旁堆著成条的垃圾,一直向裏延伸,把路占得仅容一人通行。恶臭就从这垃圾堆中散发出来。

  “cao。”严志新捂著鼻子,“怎麼就跑这儿来了。”然后拉著贾清往外走。

  走了几步,发现少了个人,回头一看,关成章站在街中央,一动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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