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骂了句“ri你娘de”,抓起一条钉子露头的木板抬手要打,被泪流满面的秋儿拦住了。少年央求他:“别打他,求你了!把他带下去,绑起来,关起来,锁起来,都可以,都可以!只是求你别打他!求你了,求你了。”
林占祥还在声嘶力竭地乱嚎,四处冲撞,最后gān脆狠狠咬住缚著林继宝的绳子,直到满嘴是血也不松口。
林继宝黝黑的脸上蒙著层亮晶晶的泪水,他转头对林占祥嗯嗯啊啊地“说”:祥哥,你松口吧,算继宝弟求你。
林占祥摇头,瞪著血红的眼,嘴裏的血花四处飞溅。
秋儿扑过来从后面抱住林占祥,用手去摸他的牙关,头埋在他的颈窝裏:“占祥,别再咬了,流血了,占祥!”
林占祥腰背一甩,秋儿被摔到一边,头磕在地上,额间洁白的绷带又渗出红。他爬起来,看见林占祥用刻骨的仇恨狂怒地瞪著自己,虽然咬著绳子发不出声,秋儿还是听见他在“骂”:你毁了我和继宝不够,又来索他的命!你不是人,是个自私的魔鬼!魔鬼!有种的冲我来,有种的冲我来啊!梅知秋,摸著你自己的良心好好想一想,继宝做错了什麼,那些人又做错了什麼!当你每年的今夜,从那cao蛋的长衫裏掏出一张c蛋的纸、念出一个c蛋的数字的时候,nitama就宣判了一个无辜生命的命运,是你杀了他们!梅知秋!是你杀了这些人!你跟那些c蛋的村民是一样的!你们是一样的!好好想一想吧,好好数一数,你的双手沾了多少人的鲜血,他们就在你头顶上方三尺的空中看著你!看著你这杀人的凶手!
秋儿受不了了,眼泪哗哗流出来,捂住耳朵大喊:“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不是我,啊——啊————”
一个男人把木片塞进林占祥嘴裏,竟然还是撬不开。他gān脆一拳头砸过去。林占祥眼前一花,无数只金蝇嗡嗡乱飞,只觉得下颌一软,林继宝就被人拖走,慢慢离自己远去了。
继宝!继宝!林占祥伸出手,无声地喊著自己的兄弟。
他们都被人从屋子裏拖出来,趴在刺拉拉的海滩上,朝相反的方向拖走了。
昏沈中,林占祥听见林继宝抽动短短的舌根冲他含混不清地“喊”著:祥哥!你是我永远的大哥!今生的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下辈子还做兄弟,我跟你到天涯海角!你上刀山,我就上刀山!你下火海,我就下火海!你去捅玉皇老儿的天宫巢子,我就替你开路!兄弟我要先走一步了!等到了那边,收拾了那些个扯ji巴蛋的牛鬼蛇神,铺好一条光明大道等你来!大哥!让兄弟我多等几年,别急著来啊……这些话在村民看来只是哇啦哇啦的乱嚎,林占祥却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一股热液顺著他的脸颊,浩浩dàngdàng奔涌而下。
继宝。继宝。继宝。
……
海边的破屋又恢复了平静,黑暗中,一条条“鱼”躺在地上,呆呆盯著屋脊,不知在想些什麼。
关成章回房以后,从包裏掏出一只放大镜小心翼翼观察那片鱼石。麼指大小,半透明,绿莹莹的内质镏著头发丝一样的金,通身在烛光照耀下泛出一层若有若无的银蓝色,活像童话中美人鱼遗落的一片衣裳,果然是块从未见过的宝贝。
他把石头往烛火靠近了点儿,好看得更清楚。这一凑不打紧,被蜡光照得剔透的石体中竟然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图案,薄薄一层嵌在石腹中央,随著角度的转动折she出五彩缤纷的霞光。
关成章暗暗称奇,再仔细一瞧,那似乎是个古篆体,笔画很模糊,一时半会儿辨不清到底是什麼字。
窗外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是阿qiáng在洗澡。从数天前开始,阿qiáng洗澡就变得格外缓慢,用布巾一寸一寸从头擦到脚,再将满满一盆水举过头顶,倾斜一个几不可见的角度,让水聚成细细一股涓流淋下来,慢慢滑过luǒ露的皮肤。如此反复,要足足用去五盆水才停歇。不知怎的,关成长想起了安格尔的那幅著名新古典主义油画《泉》,丰满白嫩的少女胴体,枕在肩上的陶罐,潺潺的流水,这一切都象征著圣洁之美。
沐浴在月光下的阿qiáng,跟那幅油画相比,更是增添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意象,屡次烧灼著关成章的眼。
他洗得那麼缓慢,像是执行仪式前虔诚的净身。
正在关成章努力辨认那个字的当儿,阿qiáng从院子裏推门走进来。关成章吓了一跳,急忙收了石头,拿起一本书聚jīng会神地看。
阿qiáng有个习惯,洗完澡不穿衣服,光著身子从容不迫地闯进关成章的房间,仿佛把它当成了从院子通往内堂的过道。这点让关成章很尴尬,不知是该跟他打招呼还是装没看见。何况男孩青涩的身体像初chūn新抽的绿芽,又像冬末洁净的融雪,每当目光触到那具莹白的胴体,关成章就一阵口gān舌燥。
关成章等了半天都没听见关门的声音,一抬头,阿qiáng站在昏暗的屋墙边,定定望著他,脸藏在刘海的yīn影后,看不清神色。他把视线往下移,发现男孩胯下粉嫩的yang具已经半抬头,涨成深红色斜斜悬挂在那儿。
关成章的脑子嗡的一声,一股热làng顺著脊梁骨爬下去,爬进两腿间的位置。
阿qiáng看了他一会儿就转身走了,他走得有点踉跄,失魂落魄地踩中关成章带来的拖鞋,身体一晃就往前栽下去,不巧地上正摆著一只壶嘴钝圆的铁壶。
关成章一颗心脏蹦到嗓子眼儿,叫了声“当心”便飞冲出去接住阿qiáng软软的身体。咚一声,背部砸在硬邦邦的铁壶上,铁壶嘴差点没把脊梁骨戳断,疼得他冷汗直冒。
阿qiáng趴在仰面朝天的关成章身上,黑黑的眼睛看著他。那一刻竟然谁都没有移开视线,一丝异样的qíng愫从关成章心底滋生了,这种感觉很奇怪,又很自然,就像那天他看见阿qiáng在阳光下chuī哨子,想都没想的,他就以为自己看见了天使。
这个少年忽然间就不那麼yīn森了,扒开老成的外皮,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不知为什麼,两人明明只见过数面,却仿佛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一个冲动,关成章开口说:“过段时间我就要走了,你愿意跟我走麼?”
半天没有回答,过了好久,阿qiáng笑了:“你走不了的,谁也走不了。”他抬手指向窗外的夜空:“那儿,看见了麼,你是否看见一团徐徐东来的紫气。是神啊,神就要显灵了。一切都不远了,快结束了,这暗无天日的年岁。”关成章朝窗外望了一眼,什麼也没有,还是那片死气沈沈的夜。
阿qiáng又喃喃说:“那日梅爷占了一卦,说三个异乡人正在途中,他们的出现,将给村子带来巨大的转机,於是挂了闭阵符,让我去接你们。”他慢慢摸上关成章的脸:“走不了了,你们是村子的希望。近百年的诅咒,唯有你们的鲜血,才能解开。听见了麼,村民在庆祝了,明夜大祭,之后就轮到你们。哥哥,我真为你高兴,你即将把这罪恶的ròu体献给伟大的神灵,你将摆脱沈重的枷锁,奔著一个极乐的世界而去……”
关成章听著这呓语似的话,毛骨悚然。他的脸冷下来,表qíng极其严肃:“你是说,梅爷不仅不会放我们走,还要杀我们?为什麼?什麼时候?”一贯冷静的他竟然感到隐隐焦躁,yù望唰啦一下褪得一gān二净。
阿qiáng呵呵笑著不说话,从他身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走出去了。
第二天,关成章整日闷在房裏没出门。到了晚上,远远响起一通敲锣打鼓的声音,锣鼓打的倒是不急,隔几分钟一下,间杂著咕哝咕哝的高声念唱。又过了会儿,锁住的房门被人擂动,两张脸出现在窗外,是严志新和贾清。
严志新喊他:“成哥,有动静,估计今晚就是他们说的祭祀之夜了,咱们跟去瞅瞅,看他们耍的到底是什麼把戏。”
关成章本来已经打算上chuáng睡觉,说了句“你等著”就匆忙穿好衣服,跟他们一起从院子下去往海滩走。
这时夜正黑得浓,远处乌漆漆的海滩上,一条长长的红龙点点闪闪向西边行进,原来是村民们打著灯笼排成一纵列缓缓走著。
天气有些微凉,三个人裹紧衣服在沙滩上跑起来,不一会儿就尾随上那群人,跟在队伍pi股后面。
暗红的烛光下,村民们的脸好似漂浮在半空中,煞是吓人。这些人裏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表qíng都很怪异,似乎正压抑著虔诚的狂喜,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西边,仿佛那儿有他们千百年来的信念。
队伍排的很长,看来是整个村子倾巢出动了。男人们手上提著铜锣,每走一段就齐声高唱一句“画乂之漮,在海之西,滔滔之水,婉婉之芨”,然后当地敲一下铜锣,在寂静的夜裏听起来,越发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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