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摸了摸背包裏的盒子,手心都是汗。
再找下去他们会弹尽粮绝饿死在山裏。
可是严志新gān劲十足。他发现,藉著这机会,也许能解开一个千古谜团,也许能找出鱼石背后的秘密,也许能站在历史边缘窥视那些悬挂在苍凉时代背景下摇摇yù坠的旧国旧事。
严志新是个外表冷酷,内心单纯火热的人,喜爱刺激和神秘。
这当儿他对照地图四处敲敲打打。
“奇怪了,”严志新站在十步开外的灌木丛裏冲贾清喊,“这儿明明有一条路,弯弯曲曲直达村子。”
贾清不理他,自顾自擦汗,他的身体没严志新那麼qiáng壮,要不是森林天然凉慡的地气树荫,他可能会在毒辣辣的阳光下昏过去。
严志新继续向前走,一路刨开支楞的野糙。脚下是尺厚的落叶松土,踩上去很软。
腰包裏的手机响了,是那个人文学院学长关成章打来的,询问他探访鱼村的进展。
在大学裏,两人兴趣相投,时不时碰面讨论新鲜事。关成章算是严志新屈指可数的死党之一,也是少数几个他不吝与之jiāo谈的人。
见到鱼石的第二天,严志新就迫不及待给关成章发短信,告诉他当初煞费苦心调查的鱼石出现了。
关成章听说仍没找到鱼村,在电话裏问:“要我找人支援麼?”
“别,”严志新压低声音,偷偷看了看远处的贾清,“石头是贾清爷爷的,这算是老人家生前最后一个愿望,让当事人的后代完成,不该有外人参乎进来。如果村子不介意打扰,以后再做调查不迟。历史的谜团,该浮出水面的,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顺其自然才好。”
关成章沈思了一下,说:“好吧,你们小心。”
严志新挂断电话,发现手机屏幕上只剩一格电。
也不知将要去的地方有没有供电设备。
他继续向前走。
贾清渐渐的,就看不到严志新了,他有点著急,伸著脖子寻找恋人的身影。
终於,穿过重重灌木,他看见严志新跳起来,冲他招手,像是有了什麼新发现。
“你看,”严志新对走近的贾清说,“地图没错,这裏果然有一条路。”
他用树枝掘开脚下的松土,露出一段青灰色的狭窄石阶。
“不出所料的话,这条路因为年头久远被盖住,咱们一边清理一边走,今晚就能到鱼村。”
严志新捋高袖子gān起来。
不知为什麼,贾清没有半点儿喜悦心qíng。
6 男娃阿qiáng
日头沈下去,野树林子把天空最后一层光密密实实挡在外面,雾气黑压压涌过来。
“马上天暗了,咱得快点儿。”严志新放弃掘路,拿跟粗壮的树枝在手裏,顶端削尖了往土裏cha。哪儿能cha到硬硬的石块儿,哪儿就有路。
碰到陡的地方,还是得把土挖开,踩著石阶上下。
四周全是野糙灌丛,两人身上都被划了好几道血口子。
这样一条弯弯扭扭、不像是路的路,竟然走不到尽头。
贾清有种错觉,这路通不到任何地方,它只是一条路,走下去,就通向另一条一模一样的路。
看来今夜又要露营了。
这时视线被遮挡的远处突然飘来一个声音,起初很模糊,后来慢慢近了,像是一个没变声的男孩儿在唱童谣。
“大哥哥,身体壮,把了鱼尾下gān凉。”
两人都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瞪向前方。
这童谣很长,贾清只听清一句。
大哥哥,身体壮,把了鱼尾下gān凉。
他打个冷颤,寒毛刷刷竖起来。不知为什麼,这样一个稚嫩的声音飘dàng在傍晚的野树林裏,分外吓人。
严志新把贾清挡在身后,手裏紧紧攥著树枝。
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娃从岩石后绕出来,向这边走近。他穿著民国时期的对襟小马褂、布袍。头发倒没有像清朝人那样梳个金钱鼠尾辫,而是剪短了,蓄了排整齐的刘海。
男娃长得很秀气,像个女孩儿。
严志新和贾清的表qíng,如同见了鬼一样。
这荒山野岭的居然冒出个人来,明明是二十一世纪还穿著民国服饰,不是见鬼是什麼。
童谣嘎然而止,男孩看到他们,也停下来。
他脸上什麼表qíng也没有,像个泥塑的娃娃。
严志新心一横,豁出去了:“小朋友,这附近是不是有个鱼村?”他最不相信的,就是世间有鬼。
男孩看了看贾清,又看了看严志新,突然笑了:“我就是鱼村人。”
他的笑很诡异,像泥塑娃娃被人扯著嘴角露出的鬼笑。
他盯住严志新luǒ著的胳膊上鼓胀的肌ròu疙瘩,笑得更晦气了。“大哥哥。”他说,伸出一根指头直直指向严志新。
贾清站在严志新身后,脊背凉凉的,全是冷汗。
严志新胆子很大,神态自若地问:“我们想去鱼村,你能带我们去麼。”
男孩一句话没说,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
严志新刚要跟上去,被贾清一把扯住:“志新,我有点怕。”
严志新笑了:“有我在,怕什麼。”
男孩在野糙灌丛裏穿梭,如履平地,仿佛踩在脚下的不是土,而是当年那条崭新湛青的石板路。贾清和严志新气喘吁吁跟在后面,时不时还要扒开扎人的糙叶,扶著皱巴巴的老树gān上下陡坡。
天越来越暗,幽蓝的夜气浮在树林裏,犹如荒坟裏明明灭灭的磷火。
男孩走在夜气中,一忽儿跃进视线,一忽儿又看不见了。
贾清越想越害怕,为了缓解不正常的压抑气氛,他打破沈默问:“你多大了?”
“十四岁。”男孩的背影晃都没晃一下。
“叫什麼?”
“阿qiáng。”
贾清想了想,又问:“我怎麼从没听说过你们村子?”
阿qiáng说:“这世上有很多你没听说过的地方。”
“你们村子人多麼?”
“人,倒是不多,”
贾清静静等著他的下半句话。
“加上那些不是人的东西,就不少了。”
贾清的头炸开,一片空白。
严志新紧紧握著贾清的手,无声安抚他恐惧的心qíng。那只手宽大,温暖,像枕头一样让人心安。
贾清渐渐平静,已经到这一步,他得坦然面对一切。
约莫走了一个小时,路渐渐缓了,变成平稳的下坡。前路上豁然出现一堆黑压压的嶙峋怪石,高矮不一参差不齐。过了一会儿,那怪石就连在一起,形成又细又弯的岩dòng,只容一人通过。
贾清突然想起中学语文课本裏的那篇《桃花源记》。
也许他们真的在探访一个与世隔绝的千年古村。
这麼一想就带了些làng漫色彩,贾清轻松起来。
又走了十几分钟,贾清嗅到一股凉慡的清风。出了dòng,眼前夜色裏横著一片幽深的凹谷,谷中闪著星星点点的灯火。
“到了。”阿qiáng说。
7 走进鱼村
三个人顺著土路走进村子。
村口立著两尊半人高的石像,黑灯瞎火看不清是什麼,像两条鱼。
一开始还很荒凉,渐渐房子就多起来。狭窄的青石板路两旁都是些白墙黑瓦小宅,看上去很有些年头,剥落的泥灰下露出砖土胚子,在夜色中越发狰狞,像一张张皱巴巴的脸。
典型的南方小村镇。
严志新隐隐有些激动,他觉得自己站在了岁月的长河中,伸手触摸久远的往昔。
贾清皱著眉,看不出在想什麼。
村子很暗,那些木头门黑dòngdòng的,像巨大的嘴。偶尔一两点灯火从纸糊的窗子裏闪过,比荒原láng的眼还yīn森。
走著走著,贾清突然感到不对劲,他仔细向路的两旁看去,不禁毛骨悚然。
黑暗中,那些巨大的嘴前站著三三两两的人,每一个都直撅撅立著,目光像猥琐的耗子一样盯著他们。
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
他们都穿著暗淡的民国服饰,他们的脸都很木讷,他们都无声无息注视著严志新和贾清。
贾清差点喊出来。严志新大手一伸,把他搂进怀裏,在他耳边悄悄说:“没事儿,只是村民,见了外人感到新奇而已。”
阿qiáng还在前面走。
严志新问:“你带我们去哪儿?”
阿qiáng头也不回地说:“去见长老。村裏来了外人是大事,不能怠慢。”
贾清窝在严志新胸前,颤巍巍向外看。
路过一个梳包髻的妇女时,女人怀中留顶塔子的小男娃突然咧嘴笑了,伸出青白的小手在脖子上划了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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