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里传染上的感冒?每天在外面gān什么呢?”我掐完翔子的两条胳膊后,问他。
“去的地方多了……”他闭眼回答。
“jì院?”我逗翔子。
“我还真去了jì院……我看报纸上写着招特形模特,男女不拘,年龄不限,我还以为是找画画的人体模特呢,去(目娄)两眼,虽然咱的条件差得比较远,先见识见识,结果他妈的是拍毛片儿的,还说可以做伴游。”翔子一直闭眼睛讲这番话,说到最后他笑了。
我想随着翔子笑,可又感觉没什么好笑的。没想到翔子能上那个档。
“你这条件还不能做模特?”我想叉开话题。
“我?不在器械上练半年,好意思给人亮相嘛,除非真是特形,我又不够特……”翔子给我讲人体解剖,把身上的肌ròu说个遍。我看他说得气喘吁吁,gān脆转移话题。
“除了jì院,你还去哪了?”
“多了,餐馆,他们都要熟手,我开始说我没做过,连试工都不让我试。我撒谎说是熟手,一试工就漏馅儿。”
翔子发着高烧很健谈。从前他也有滔滔不绝的时候,内容一定是有关他特别辉煌的某次经历,这样的健谈是第一次。
“对了,我真去画廊推销我的画儿了,我这次就带了一副油画,想放到他们那里看看行qíng……”这次戴晓翔睁开眼睛说话了:“人家好象没兴趣,我也听不太懂他说什么……我发觉说英文其实容易,听很难,你怎么会认为听容易,说话难?我上课或者在电视上使劲听,就是听不懂……”
翔子的呼吸比先前沉重,我让他别说了,马上睡觉。翔子说他很恶心,想吐,我扶着他到厕所,也没吐出什么,回到chuáng上,翔子让我倒水,他说再多喝点水,但愿明天全好了。
我看他喝得很艰难,一阵一阵地要呕吐。
十八
半夜,我被翔子低沉的呻吟声吵醒,我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他反问我几点了,说他还是恶心,睡了一觉醒了,再也睡不着。我打开灯,发现翔子的脸色异常红润。
翔子又要呕吐,他自己走到厕所,这次真吐了,搞得家里臭气熏天。我想起上高三的时候,翔子担心他的文化课分数不够,说他绝不要N次高考,闹一个我都毕业了他还没上大学呢。为此翔子喝多了,他就像现在这样抱着马桶狂吐。翔子酒量比我牛bī,但他的毛病是喝到不行就吐。这方面我比他有自制力,除非是迫不得已的应酬,感觉不行就不喝了,几乎没有烂醉如泥过。
我扶翔子从卫生间回来,还没走到chuáng旁边,翔子似乎克制不住,一口就喷到了地毯上。我连忙又把他弄到厕所,他在马桶边上趴了有三分钟,这才漱口。我们一边回到chuáng上,翔子一边对抱歉,说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弄得那么恶心。
我看着地毯上的污秽,如果换在平常或者他喝高了,我可能嘴上不说难听话,但在心里一定是骂人。但那次,我只感觉地毯上的肮脏不值一提,某件非常重大的事qíng在迫近,比如疾病的恐惧甚至生命的威胁。
我拿来温度计给翔子试体温,并我对他说脏了就脏了,房东的地毯他心疼,我又不心疼。这次的温度是104,我觉得脑子很晕,琢磨着是40度还是41度。
“多少?”翔子问我。
“大概39度左右。”我回答,脑子里迅速思考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qíng应该科学对待,我第一个想到医院,但这三更半夜的怎么去呢,第二个想到服药,可我这里除了几包国内带的板蓝根,没有其他的药,也不知道该不该给翔子吃,第三个我想到了老鲁爱人。据说老鲁爱人在国内时是医生,妇产科医生。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翔子只能屈就挂一个妇产科的号了。
我顾不得此时正半夜两点半,拨通老鲁家电话。妇产科大夫真好,她安慰我说不要紧张。我问她是不是应该立刻去医院,她回答:“当然去医院最好了,如果是在国内,打一针柴胡,吊盐水补液,让医生听听心肺。可是这里去看急诊他们也不做太多处理,原来有个叫付康雷的,你可能不认识,发高烧去看急诊,当时给他抽血做一堆检查,开了一个处方,在医院里呆了两个小时,账单送来是九百多块钱。
哎呀,戴晓翔没买保险吧?”
我回答:没有。老鲁爱人又说一般感冒没什么,只怕转成心肌炎肺炎,因为翔子刚烧了一天,还不很紧急,但不要超过三天。老鲁爱人还说高烧要处理,高烧脱水同样危险,她建议我一定给翔子吃退烧药,硬挺着是不行的。
我放下电话先敲了房客的门,小蔡和我一样,身边只有感冒冲击,另一个西班牙老妞说她没有退烧药,有咳嗽水和治疗流鼻涕的药。我又给王芳挂电话,她说她有药,是她刚来美国时买的,只怕是过期了。
“算了,我去药店吧。”我对王芳说。
“现在很晚了!”王芳那边轻声惊呼。
“CVS不是24小时开门嘛……”
“要走六、七个BLOCKS,靠地铁口很危险,高肖华,你不要去,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实在不行你到我这里把TYLENOL拿去,过期也能吃,国内的药过期了还往外卖呢。”
我能听出王芳语气里的焦急,但丝毫不令我感动,只觉得非常对不起她,有些歉疚。
我没有听王芳的建议,穿上大衣后告诉似乎在昏睡的翔子说我去药店,很快回来。
“别去,这地方半夜怎么能出去……”不知道是说话累得还是急的,翔子变得呼吸急促。
“你以为我半夜没走过?都快三点了,抢劫的后半夜也困得睡觉去了。”我回答翔子:“对了,你要是特别难受给老鲁打电话……给王芳打也行。”我找来张纸写下他们的电话号码,怕翔子烧得忘记了他们的电话。
“你小心啊……”翔子努力对我喊了一句。
我看看他烧得失去了平日光彩的脸,目光里流露出我从没见过的神态,应该是忧虑和恋恋不舍,我对他说:“自己多喝水,老鲁爱人说一定要喝水。”
哈林区的深夜没有独特的地方,空气里没有因为传说中的毒品,枪支,和劫匪而产生特殊的味道,隐约有一点垃圾堆发酵气味,并不特别,和中国城,皇后区的某些街道一样。建筑上的涂鸦在夜色里不很明显,除非一些明huáng和白色的涂料,倒觉得给漆黑的街区增加亮点。
境由心生,所有的恐惧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哈林区住了这么多的人,大多是良民百姓,他们每天进出,又有几个人被抢劫被谋杀?不过几个个案,让这里变得如魔窟般令人害怕。而我的命一直很大,怎么能那么巧合被打劫、被捅上两刀?这是我走在第一个街道时的内心活动。
走出第三个街口,我想起翔子刚才的眼神和自己的一番举动。我从小梦想着当英雄,想着我可以在关键时刻临危不惧,然而在“关键时刻”还没到来之前,我一次又一次地体验着各式各样的恐惧,某一天突然明白只怕自己也是头狗熊。
梦想虽然没有成真,但依然惹人喜爱。刚才的翔子让我有了实现梦想的冲动,让我有“实现梦想后”的满足。王芳从来没有给我实现梦想的机会,我喜欢她的聪明,却她内心的彪捍让我yù望全无。那赵敏呢……此时,我已经闻到了类似农村里猪圈的气味,好,地铁站口就要到了。我又想着自己必须为翔子立刻买到有疗效的退烧药。因为朋友病到这个地步,我应该开车送他到医院,无论多少钱义不容辞地帮他先垫上,然而我什么也做不到。
在商店里jiāo钱的时候,我警觉地注意到两个十几岁的黑壮小子,他们似乎在看商品,却翻着眼白一眼一眼地瞟我。他们的年龄,他们的特征,他们的表qíng都太附和传说中,以及我心目中的劫匪形象了。我拿着药走出商店,看见门口停着两辆警车,却车里空无一人。我回头,他们果然也往外面走。
我只觉头嗡地一下血涌,手都出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不敢走了,立刻转身往商店里去,我和他们擦肩而过,他们没有看我,或者说假装没看见我。我想到求助店员,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出去的那两个小子象抢劫我的嫌疑犯?我这个长得很象中国人的家伙吓得不敢回家了?
我在商店里转了一圈,看到有卖汽车车锁的。那锁有两尺来长,实心铁棍子,纽约马路边停靠汽车的必备之物。我再次去jiāo钱,心想这东西今天用不上,等老子买车了一定能用上。
在商店门口,我把药揣在兜里,吸了半只烟,拆开车锁包装,掂了掂它的份量。此时凉风一chuī,我脑子很清醒,想起这里的人对亚洲人的理解除了胆小怕事以外,就是李小龙成龙演绎下的神奇“空父”了,做做样子说不定能吓唬两个小王八cao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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