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脸色yīn沉地看着她,“搬去哪里?你这个样子,谁敢把房子租给你?”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想了一想,“住酒店也行。”
他突然走过来,伸手拖起了她,她没有抗议的力气,只紧紧抓住了手里的书,身不由己被他拉到穿衣镜前。
“看看你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镜子里面是一个骨瘦如柴、形容枯槁的女人。然而她丝毫没有受惊,这个影像对她来讲不算陌生——几乎就是她母亲缠绵病榻时的翻版。她紧盯着镜中的自己,兀自笑了。
她喃喃地说:“我看到我妈妈了。”
他被她这句话刺痛了,随即冷冷地说:“我可以断定,你妈妈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
她无言以对,只呆呆看着镜子。
“你想死吗,任苒?那你得问一下,我愿不愿意让你死。”陈华仿佛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他附在她耳边,一字一字清晰地说。
不等她说话,他抱起她,一边向外走,一边对阿邦说:“收拾她的东西,赔房东的门,退租。”
任苒被直接送进了医院,医生做过全面检查以后,诊断她患了抑郁症和营养不良。
她既没有抗拒的体力,更没有抗拒的心qíng,被动地接受治疗,每天输液、定时服下一系列药物。过了一段时间,她的qíng况有了明显好转。
她发现她不再那样将自己封闭于一个无形的空间里,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她慢慢能集中起注意力,由看报纸的简短报道到看书;晚上的睡眠对她来讲仍有障碍,不过不再是一种纯粹的折磨。
一般人天经地义拥有的感知能力一样一样重新回到她身上,风chuī在脸上是柔和的,清晨鸟的鸣叫啁啾悦耳,别人对她说话,再不是形状不同的嘴唇毫无意义地一张一合……
麻木如同药力消散,她一步步找回了对周围环境的感受,她仍然郁郁寡欢,无法快乐起来,可是一度缠绕笼罩她的死亡似乎收起了yīn影。
原来生命并不容易放弃,深重得一度将她击倒的哀伤也不过是一种病理现象,可以用药物控制到ròu体能够承受的范围以内。
意识到这一点,她没有任何欣慰,只觉得嘲讽。
心理医生再次来到了她的病房,作着自我介绍:“任小姐,你好,我们谈过一次话,我是白瑞礼医生。”
白瑞礼是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神qíng和蔼从容,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充满睿智,穿着考究的灰色西装,衬衫、领带颜色搭配得十分协调。他从德国留学归来,目前是国内心理咨询方面的专家,也是北京一家收费高昂的医院心理科最受欢迎的心理医生之一。
院长亲自将陈华介绍给他,希望他接下任苒这个病例,他同意先做一次心理评估再说。然而第一次见面,任苒完全拒绝与他jiāo谈。
隔了一个月,陈华再度找到他,请他诊治任苒。这一次,任苒表现得接近正常了,她的话仍然很少,但举止有礼,不再抗拒jiāo谈。提到将要开始的心理治疗,她只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任小姐,你的朋友陈华先生来找我,大致介绍了你的qíng况,我并不是什么病人都接,我的治疗原则是:我只接受对心理咨询不抗拒、自愿治疗的病人,而且绝对不可能对第三者汇报治疗细节与进程。”
任苒笑了,那个笑意只是浮在嘴角:“我并不担心这个,陈华先生不会向你打听我的治疗细节,不,他不屑于做那种事。白医生,我既不怀疑他的为人,也不怀疑你的职业cao守,我只是怀疑治疗对我来讲是否必要。不过既然安排好了,我接受就是了。”
白瑞礼在来任苒病房前,对陈华也说过他的治疗原则。
“陈总,帐单谁付,我并不关心。我希望你能理解,心理医生必须使患者有一个基本的信念,相信他们所有的秘密到医生那里都是安全的,治疗才有可能进行下去。”
陈华当时的反应几乎与任苒如出一辙,他淡淡地说:“贾院长当时向我推荐了三位医生候选,我看过你们的资料。你的一位同事专攻森田疗法,主要治疗各类神经质症,对任苒来说,他显然并不合适;另一位同事名气比你大,不过热衷于上电视节目,给时尚专栏写心理咨询文章,我不希望看到任苒变成他笔下的某患者示众。”
“于是我中选了,因为我看上去是个守得住秘密的人。看来陈总并不是因为我的专业能力而选择了我,而且对心理咨询能取得的效果持怀疑态度。”
“白医生,我读了你写的那本关于抑郁症治疗的书。”
白瑞礼很意外,他写的是一本纯学术xing著作,并不是时下市面上常见的那种针对大众读者的心理学普及读物,一般人很难看完。
“对于你的专业,我没有评判的资格,不过我做出判断有我的标准。你的著作表述严谨,没有神化心理咨询对于抑郁症的治疗作用,主张结合药物,通过长期jiāo流帮助患者重新建立乐观的外部认知与内在平衡,这就足够了。”
“我得说这个评价让我荣幸,但是有一点我得再次qiáng调,在接手治疗以后,没有得到任小姐本人允许,我不能跟你探讨她的心理状况。”
陈华的表qíng毫无变化,保持着淡漠,“坦白讲,我关心治疗进程和效果,但我不需要打听治疗细节。而且我可以断定任苒不会跟你讲出任何我需要你转述才能了解到的信息。她不是那种被深重不可告人的秘密压垮的人,必须把心理医生当成神父告解才能求得解脱。”
“还有一点我必须预先讲好,就上次我跟任小姐的谈话来看,她患的是创伤xing抑郁症,因突发事件丧失了生活的兴趣,抗拒与外界的接触,恐怕短时间内不会主动接受治疗。我一向不主张qiáng迫治疗。”
“这个你放心,她最抗拒的那个人是我。我让助手转告她,出院后她有两个选择,或者住进我家,接受我的全天监管;或者独住,但得自愿接受你的治疗。她选择了后者。”
接着,陈华十分客观地介绍了任苒的qíng况,让白瑞礼对她有了一个较全面的了解。他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感□彩。然而白瑞礼的专业是观察别人言行举止之下的内心世界,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男人其实并不介意bào露他的感qíng。
他一定爱着那个女人——白瑞礼也同样不带感□彩地在心里做出了判断。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给我列时间表和人物关系的Cicino、青青子衿
可以看出08年的雪灾是我所有时间表中的一个重点,对,我就是08年2月开始写文的,这一点很自然地反应出来了;人物如此错综复杂,我自己看得也有点头晕了。。。
写的时候我会尽力排一下时间,但BUG似乎在所难免。。。青梅竹马写完后,再开新文,大概不会有大规模客串出现了
关于出版时间,我再次追问编辑,得到的答案是:不是圣诞,就是元旦。。。
抱歉,我时间设置错了。。。
11
第六章(上)...
任苒出院以后,阿邦将她接到了一处豪华公寓,她毫无异议地住了进去。公寓里一切齐全,甚至衣橱内挂满了按她尺码买的衣服,书架上摆满了书。她当然知道这都是陈华幕后安排的,但她实在提不起jīng神去自己找房子——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心力应付生活。
她跟以前所有的同事、朋友断绝了联系,跟她的父亲保持着最起码的通话,她的手机绝大部分时间关机,她不上网,不登陆邮箱收邮件。
当然,她并没有与世界隔绝,也没办法像从前那样独自生活。
阿邦会定期过来,送她去医院接受复查,每周去一次白瑞礼的办公室。
最初有三个护士24小时在公寓里轮班看护她,另有一个保姆做饭、料理家务。公寓很大,工人房甚至有单独进出的通道和电梯,护士与保姆都十分专业,工作时间从不闲聊喧哗,可是她仍然有生活在人群之中监视之下的感觉,胸中有无以名状的烦闷。
不过,她明白以她的状况,陈华不会让她独居,也只能接受下来。
心理咨询在国内并不算普及,更没有被广泛接受。白瑞礼的工作是与各种困于心理疾患的病人及家属、亲友打jiāo道,面对他们各式各样的怀疑、依赖以及不切实际的希望。他得承认,陈华看待心理治疗效果的理xing程度出乎他的意料。
而任苒同样让他意外。
他们的最初jiāo谈,是从评价他的著作开始的。
“阿邦把你的书给了我,我已经看了三分之一。”
白瑞礼自然和任苒一样明白,是陈华做的这个安排,“有什么感想?”
“按照你的表述,我对号入座了一下,我患的似乎应该是典型外因引起的抑郁症,药物对我能起的作用有限,心理咨询对我而言是必要的。”
白瑞礼莞尔:“我叫你Renee,你不介意吧。医生多数时候并不赞成大家对着书进行自我诊断。”
“我注意你不赞成的还有一点,书的第三章中你提到,你认为医生并不一定要诱导病人讲出感受,你的原文似乎是:传统心理治疗在某种程度上夸张了宣泄qíng绪的必要xing。”
“为什么会特别注意到这一点?”
“我想这样的话,你就应该能理解,如果有一件事我不愿意谈,并不代表我不配合治疗,你不必非要花时间穷究我回避的根源。”
“我确实会评估你的回避在心理学层面意味着什么,但我不会一定诱导你讲出来,每个人对创伤的处理是不一样的,不想表达对某件事的想法和感受,并不见得就是心理不健康的表现。”
达成共识以后,任苒每周按时过来,从不迟到。他们的治疗基本上是他问问题,她回答。从接受治疗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再没表现出任何抗拒,十分配合,哪怕提到陈华的名字,她也并不回避。但她对她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便泛泛作答,一带而过。
跟其他深为抑郁所苦,急于摆脱这种状态的人不一样,她接受自己所有的症状,包括仍然持续的失眠、药物引起的一系列痛苦的生理反应。她从来没像其他病人那样,对他提出问题,指望他做回现成而且有用的解答。
一开始,白瑞礼依据悲伤辅导的通常做法,请任苒回忆事件经过,试图对她qiáng化死亡的真实感,让她接纳“死者不可能复生”这一事实。然而任苒凝视前方,面无表qíng地说:“白医生,我16岁丧母,清楚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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