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没有打算去了解你朋友祁家骏去世的过程和细节。”
“我母亲从生病到去世,中间经历了四年时间。我查了所有我能查到的资料,她每一次住院手术、放疗,我都陪在身边,所以对通向死亡的过程和细节我不再有任何好奇,我知道结果就足够了。我想这一点你能理解。”
“Renee,你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qiáng调了你母亲去世这件事。”
“对我而言,是一样的,”她的声音保持着平稳,“都是最亲的人离开。”
“但你朋友的去世直接引发你的抑郁,如果不讨论的话,恐怕我们没法调节你目前的qíng绪。”
她收回目光,笑了,“我快看完你写的书了,白医生。据说全世界有超过百分之三的人患有不同程度、不同名目的抑郁症,抑郁对人来讲,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有时想要人为qiáng调一些qíng绪,清除一些qíng绪,其实是徒劳的。”
“你看得很仔细,Renee。不过,我必须指出来,这段话必须联络上下文来看,我认为qíng绪调节应该顺应自然。抑郁这种qíng绪,如果发展到一定程度,会表现为心理障碍、心身疾病与自毁倾向,这个时候,就必须调节。”
“请放心,我不会再尝试把自己饿死了。我认真想过,我妈妈生前尽力想保证我幸福,她不会高兴那样见到我的。”
“问题就在这里:这是你妈妈的需求,或者说期待。重视亲人的感受只是生活的一个方面,能够驱使人正面面对生活的始终是自己的内心需要。”
“我要说眼下我没需求,恐怕会招来你更多分析吧,可是,”她思索一下,似乎在找说辞,却又提不起那个jīng神了,嘴角勾起一个笑来,“唉,白医生,你一定早见惯各式各样丧失目标的人,应该能理解我的暂时迷失。我不会拒绝你给我指明方向的。”
白瑞礼也微微笑了,他注意到,她甚至没有失去幽默感,但她眼底没有笑意,显然只是拿这份幽默感将自己伪装得接近正常。
治疗一个多月以后,任苒向白瑞礼提出,她需要相对安静的生活与一定隐私:“在不同时间都会有不同面孔的护士进来提醒我吃药,观察我qíng绪是否平稳,有没有gān傻事,这太可笑了。”
白瑞礼也认为以她目前的qíng况,不必再接受这种程度的监控。他打电话给陈华,讲清了自己的观点,陈华沉吟一下,同意取消护士的24小时值班。
但白瑞礼同时对任苒提出要求:“从某种程度上讲,你厌倦身边有人围绕,是一种人群焦虑。也就是说,你承认了你朋友的死亡已经事实发生,但你并不打算把对他的感qíng转移到新的其他关系里。你知道没有你朋友存在的环境不可能改变,不过你也不准备再接纳其他人进来。”
“有些感qíng是无法替代转移的。哪怕我现在就走出家门,甚至重新开始工作,和别人jiāo往,跟同事打jiāo道,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们何不试试看,从最小的改变开始。至少在医院以外,再找一个你愿意出门呆着的地方。”
任苒接受白瑞礼的建议,她第一次独自外出,是去了酒吧云集的后海。
她惊诧地发现,不知不觉中,这个城市已经秋意浓重,满目都是泛huáng的树叶,树树皆秋色。她的生活在初chūn某一天中止,又在深秋某一天重新开始,过去的两个季节仿佛如同一个不留痕迹的梦。
十月底的后海,与北京其他地方一样,有着秋天特有的肃杀气息。她漫无目的晃dàng半天后,停在了一间看上去生意萧条的酒吧,那上面挂着招牌:云上。
这间酒吧由一处胡同旧房改造而成,装修风格努力与店名看齐,走小资文艺路线,羊皮纸灯罩将光线弄得昏huáng而迷离徜恍,家具带古旧气息,到处摆放蕨类盆栽,进门走道上方搭着架子,爬藤植物密密匝匝地缠绕着,人为地将不大的空间营造出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感觉。
她之所以驻足,是因为她曾与祁家骏来过这里,祁家骏当时眯着眼睛笑:“云上,多好的名字。”
她也笑,两人不约而同记起,他们在澳洲留学时,曾一起看过《云上的日子》这部电影,当时莫敏仪没有通过预科班考试,沮丧之余,十分神往葡萄园的làng漫生活,一度嚷着要去阿德雷德大学农学院学酿酒专业,并在网上找着各种资料,做计划做得煞有介事。可是,祁家骏开车几百公里送她去玩过一次后,她那点叶公好龙式的爱好就迅速转移了。
离上次来这边不过一年多时间,附近的酒吧都换了招牌或者装修,物不依旧,人已全非,只有这家还似乎保持着原样。
她走进去,胡乱点了一种牌子的红酒,独自喝着,一直待到打烊,带着薄薄醉意,步伐飘浮地出来,正要分辨往哪个方向走比较好找出租车,阿邦突然出现扶住了她。
她看到他也并不意外,只默默跟着他去停车场。
第二天,阿邦准时过来送任苒去医院,同时拿来一张现金支票,告诉她,她的车经评估已经被撞得报废,他刚把保险理赔手续办下来,“车子扣除折旧,赔了八万多一点,再加上人身伤害住院费用赔偿,一共是……”
那些数字她没有认真去听,她也不肯接这张支票,这薄薄的一张纸片仿佛是她那辆小小两厢车的残骸浓缩而成,由此而产生的联想与回忆都没法让她愉快。
“阿邦,请帮忙把支票转jiāo给陈总,算是支付各种费用吧。”
“可是……”
“要跟我算帐吗?那好,麻烦你把住院医疗费用、现在的房租、护理和心理治疗明细列给我,我去取现款支付。”
阿邦顿时做声不得,拿着支票的手僵在半空中,隔了好一会儿,他无可奈何地说:“任小姐,陈总为你做的一切,就跟当年你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做的一样……”
她截断他,“别提当年,阿邦,没什么意思。明天有空的话,送我去下4S店行吗?我打算去再买一辆车,以后我自己开车去医院,不麻烦你接送了。”
阿邦迟疑:“任小姐,你必须征得医生的同意才能开车。”
她打开车门,一条腿迈出车外,突然回过头看着他,“你确定不是要征得陈总同意吗?”
阿邦无法作答,她一笑:“我会去问一下白医生,你也去问一下陈总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所有长评、留言以及帮我整理时间人物的读者,不过真没法加更了,很抱歉。。。
另外,请不要找我要进展要甜蜜,得了抑郁症的姑娘转头就跟人嗨皮了,那还是人吗?那还是任苒吗?
接下来有两章都抑郁,各位慎重考虑要不要继续看下去,如果都说不看了,我也省事不更了,等着出书吧——这话没跟谁赌气的意思,哈哈,我理解各位的心qíng,各位也体谅我控制不了出版这个过程
第六章(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柚子和阿莲的长评,我很喜欢。。。
回复“抑郁症患者”,如果你或者你的朋友得过抑郁症,慰问。为写此文,做了些研究,搜集不少资料,和心理医生做了jiāo谈,所以更明白挣脱那种状态的不容易。
不过我们都不要拿个案做对比好吗?我写任苒,决无告诉大家抑郁症就是这么回事的意思——哪个作者狂妄到这一步,就可笑了。。。
就像有读者指出的一样,任苒的抑郁症并不算严重。。。记住这一点就好。
回复一下阿莲的疑问,祁家骢起家靠的是期货投资,早期期货市场给了冒险家很多机会,我确实看过有20多岁却手握大笔资金的例子,只是那人后来下场并不美妙。。。这个行业要求人有高度的自我把握能力,不是每个人都具备的。
有读者认为祁家骏去世后,祁家骢是任苒唯一的依靠,我对这个推断表示不同看法。所谓拯救与救赎——题目太大了,我只能给一个基本的回答,爱qíng永远是人生的锦上添花,而不是溺水时放手不得的救生圈
我相信人需要帮助,更需要自助,我的女主如果沦落到永远依靠某个人的地步,我先会不屑,用不着你们鄙弃了
很多qíng况下,我们对不爱的人挥洒自如,对爱的人却经常做错事——这是大多数人会遇到的困境,祁家骢也不例外。。。
哦,对了,有不少人纠结于贺静宜,考虑到她还会出场,好吧,说说她。
本章可以看到,贺静宜之所以后来会说“在我之前和之后的女人”这句话,因为她认定任苒已经被陈华圈养了。。。她没有安全感,又多少有一点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是不一样的那个——如果不是感qíng上的不一样,也是自立方面的不一样,呵呵,她需要这种信念来肯定自己的存在
说到祁家骢对待任苒与贺静宜的态度,每个人理解不一样,目前你们看到的,多半都是贺静宜的表述,而贺静宜自认为永远拥有尚修文的爱qíng,就已经证明了她对很多心里其实没底的事qíng反而会着意qiáng调,这也是心理学上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当然,大部分读者看的就是一个故事,不会花时间想一个配角的心理成因,我表示各种理解
至于她的工作,后面会有jiāo代,相信我,我不大会犯逻辑上的错误。
最后,年底我工作很忙,更要命的是还有编辑催jiāo稿子,本周更新部分我放在存稿箱内,接下来不再做解释。。。谢谢各位
白瑞礼提醒任苒,绝对不要在服药前后两小时内喝酒,也必须避免在药物反应下长时间开车。
“你不担心我酗酒吗?”
“酗酒的人不会主动告诉医生,她昨晚一个人在酒吧待了四个小时,也没喝醉。”白瑞礼就事论事地说,“你愿意走出家门开始某种形式的社jiāo,我觉得是一个进步。”
“那麻烦你告诉帮我付心理咨询费用的人,保持生活自理对我有好处。”
白瑞礼笑了,“上次我打电话给他,是涉及到护士的去留问题。我只对你的治疗负责,不会在你们中间传话,Renee。如果你觉得他gān涉了你的生活,你必须自己去告诉他。”
任苒气馁,停了一会儿,自嘲地说:“你知道我不会去见他,更不会对他说这些话。我是个双重标准的可怜虫,明明住着他安排的公寓,接受他的照顾,还要摆出一副独立的模样,太虚伪了。”
“你对目前的生活不满意吗?”
她回答说:“需要按时看医生的人,如果满意自己的生活,那就真的病得不轻了。不过,我没有任何抱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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